第三百二十六章:春风雪冬各相离(1 / 2)
临近清晨的时候,雨停了。
天空中兀自飘着青灰色的云,它们以高远的姿态跨越过九幽殿的屋顶,川流不息。劲风从无尽的林野间滤过,及至九幽殿时,已变得无比的纯净,幽冷,风徘徊着,替代了原本环绕着屋檐的雨。天空后也有朦胧的月影勾勒出来,它穿梭云里,洒下零星的光尘,黑暗却变得更沉重了。
宁长久一夜无眠,他躺在床榻上,女子呵气如兰的呼吸在颈间氤氲着,相触的肌肤温度很烫,无意落下的发丝却是痒的,梦幻的温软压在臂肘间,似是触手可及的。凤丝锦衾盖至了脸颊,将有关于温柔乡的一切遮蔽在了黑暗里,只勾勒着令人遐想的轮廓。
宁长久看着窗外无形起伏的风,安于这样的平静。
外天空渐渐地亮起了微光,分不清是雨后天晴的月光还是黎明到来了。
那只从天而降的纸鸢已化作鱼,消失在了夜色里,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下了一夜的雨。
叶婵宫
宁长久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名字。
他轻轻转过头,看向了身边这静谧得不忍触碰的睡颜。伊人在侧,肌肤相贴,痴缠的余温还未淡去,他却总为其他事而忧扰,这让他生出了背叛般的内疚,更何况今日之后又要再次离别。
但叶婵宫这三个字却牢牢地攥着他的思维,无法摆脱掉。
这种想法大都源于执念就像是思考了两世的难题猝不及防地得到解答,于是相关的一切也纷至沓来了。
婵宫这与神话中月上的蟾宫有何关系?
她姓叶是夜的拟声么?
当年她究竟为何要杀死自己,将自己囚困在一个荒凉之地以漫长的岁月,直到重生之日的到来。
国计划究竟是什么,目标是谁,十二国主还是暗主?
如果太初六神皆有自己的星,那暗主所对应的又是什么?
第七神,火种还有恶与诗,他们与师尊又有什么关联?
宁长久无法屏蔽这些思绪,它们纠缠在大脑里,勾勒着一个模糊的未来。
师尊的身影神秘得宛若夜色之上深藏的清寒月宫。
外面越来越亮,漫过纸窗的梨花枝投影清晰。
月亮在天空淡去了颜色。
陆嫁嫁渐醒,她睫毛微颤间睁眼,看着宁长久,轻声问:“还没走?”
宁长久道:“说好了的,这次不能不告而别的。”
“嗯。”陆嫁嫁声音轻若呓语,她闭上了眼,缓了缓神,道:“万妖城一切小心,可别被女妖精捉了去。”
宁长久道:“身边不还有一位降妖大神官么?”
陆嫁嫁轻哼道:“最不放心的就是她。”
“那那天晚上,你为何还挽留司命?”宁长久问道。
若当晚司命留下了,他们或许就要睡一张床了,想想还是有些挤的。
陆嫁嫁道:“还不是为了试探你?谁知道你真的一下子原形毕露了。”
宁长久无奈笑道:“嫁嫁对我可真是充满了不信任。”
陆嫁嫁道:“谁让你每次远游回来,总能带来点惊喜。”
宁长久义正言辞道:“我是在给嫁嫁找好姐妹。”
陆嫁嫁睁开眼,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
“下去!”
女子清叱了一声。
宁长久被踢下了床榻。
等到司命叩门时,陆嫁嫁已合衣坐好,宁长久沏上了新茶,自壶嘴滤下的茶水透着淡淡的青绿色,幽香四溢。
司命看着陆嫁嫁,陆嫁嫁尚穿着素白的,上下一体的薄衫,只在腰间系了一条带子。
她看着司命,露出了微笑。
“姐姐来了。”陆嫁嫁为司命沏上了热茶。
司命轻笑着走来,香肩平稳,步态带着轻轻的婀娜,她端起了茶,抿了口,然后取出一个小锦囊塞到了陆嫁嫁的掌心里,接着替她合上了五指。
“我走之后,无人能护你周全了,自己多小心。”司命嘱咐了一句,一如既往的冷淡音调里透着关切。
陆嫁嫁握着小巧的锦囊,用力点头。
她与司命小声地说了一会儿话。
宁长久被晾在一边,笑着抱怨了一句:“到底谁才是夫君。”
陆嫁嫁幽幽道:“我们姐妹情深,用你管?”
宁长久一怔,更无辜了,心想那为什么我说姐妹的时候,你要把我赶下床去!
陆嫁嫁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道:“反正到时候襄儿问罪起来,都由你自己解释。我可不会帮你。”
宁长久自我安慰道:“襄儿,嗯她向来是体贴我的。”
司命好奇道:“赵襄儿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陆嫁嫁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大概描述了一下,勾勒出一个系着单马尾,身材娇小却曼妙,容颜秀美,漆黑描金龙袍威严的形象。
司命轻轻点头,脸上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哼,再骄傲的少女,充其量也只是朱雀神国的神官,境界实力与自己平起平坐而已。
“嗯,能看上宁长久的女子,多半也是不太聪明的。”司命对赵襄儿表现出了明显的轻蔑态度。
“”陆嫁嫁看着她,抿着唇,对她这番话语做出了无声的抗议。
离别的时刻很快到了。
陆嫁嫁起身,为宁长久与司命与送别。
宁长久拥了拥她,她也将对方环在臂间,柔软相抵,
司命懒得看他们耳鬓厮磨,独自走出门去。
万妖城不允佩剑,她也不会去强撞规矩,出门之后,她手指一动,一道流光便自九幽殿的顶楼飞出,黑剑于剑鸣清啸间悬至身前,悠悠落地,定入了庭院之中,如镇灾之器,纹丝不动。
宁长久出来时,满院梨花已成粉末。
他看着司命的背影,轻声道:“走吧。”
司命嗯了一声,她将那张彩绘的妖狐木面具附在脸颊上,一双冰眸静看着宁长久,道:“上一次我们真正并肩而行,似乎还是被罪君追杀的时候。”
宁长久道:“是啊,你从金十字架上下来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们竟能成为朋友。”
司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金色刑架上,宁长久与邵小黎对自己的羞辱。
“哼,还敢提起此事?若非奴纹在身,我早已与你算那笔旧账了。”司命冷冷回应。
宁长久笑了笑,认真道:“或许,这也是你重回神官之位的修行之一吧。”
面具之下,司命的眼眸微微眯起。她被宁长久说中了心事。
一直以来,她确实将这些经历当做了修行的一部分。
司命说道:“嫁嫁太过善良了,跟了你可真是受罪。”
宁长久无奈道:“宿命奔忙,非我之愿。”
“你有想过你经历这一切的意义么?”司命顺着他的话语问下去
。
“想过。”宁长久很快地回答了:“最初我以为我只是在拯救自己,现在”
他们穿过了庭院,遥望十峰。昨夜的雨虽已停下,但雨雾还未散去,世界隔着雨雾一点点显露它的面纱,十峰便这样模糊而安静地呈现着它们的模样。
“现在什么?拯救这个世界?”司命微嘲着,似在讥讽他的幼稚。
宁长久轻轻摇头,她看了一眼九幽殿,宁小龄正从里面跑出来,尾巴好似跳动的火苗。
宁长久轻声道:“哪有那么宏大。我只是想尽力为她们寻一份安宁。”
宁小龄跑得飞快,一下子就窜到了他们面前,宁长久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伸出了怀抱去接。
宁小龄嗖得一下跳起,跃到了司命柔软的怀抱里。
宁长久沉默片刻,悻悻然收回了手,唉声叹气。
小狐狸在司命的怀中翻滚了几圈,小爪子搭在隆起的神袍上,她扬起头,看着司命的脸。
司命此刻也带着妖狐面具,对视的真狐与假狐看着倒是有几分和谐。
“姐姐一定要小心呀,取不回权柄也没关系的,我和冥君商量商量就是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宁小龄轻声道。
司命微笑道:“放心,这个世上没有姐姐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嗯嗯。”宁小龄用力点头。
接着,她才跳到了宁长久的怀里,也是一顿撒娇打滚。宁长久原本对于刚刚的一幕有些怨气,但小狐狸实在太可爱,他刻意板着的脸一下子柔和了下来,他揉着宁小龄的耳朵和背脊,道:“好好照顾你师父。”
宁小龄道:“好好照顾司命姐姐。”
宁长久微笑着伸出手掌,宁小龄也伸出手掌,两人掌心相贴。
鱼王见到宁长久与司命的时候,是鼻青脸肿的。
它坐在那个咸鱼堆如小山的鱼缸前,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宁长久是来帮它搬走鱼山的,他看到鱼王这番模样,大吃一惊:“这谁干的?”
鱼王过去可是五道境界的巨妖,如今修为虽跌,但冥府之后,宁长久将冥卷赠回,鱼王连番机缘之下,境界也回涨了不少。而来幽月湖的多半是弟子,那些弟子不被鱼王坑蒙拐骗就不错了,怎会是它的对手?
谁能将鱼王揍成这样?
鱼王支支吾吾道:“昨夜我在悬崖上练功,嗯不小心摔的。”
宁长久将信将疑:“猫能摔成这样?”
鱼王涨红了脸,辩解道:“还不是因为营养不良!你要是天天吃咸鱼,你肯定比我还咸鱼!”
“”宁长久无言以对。
鱼王说着这话,战战兢兢地看了司命一眼。
它对于这个女人是有本能畏惧的,毕竟哪怕是自己巅峰的时候,也远不是她的对手。
宁长久道:“宗主大人下了特赦令,免去了你欺诈弟子之罪,以后你渔产自由了,但要好好反思,不许再犯了。”
鱼王受宠若惊,它看了看他们,问道:“你们是要远行?”
“嘘。”宁长久道:“保密。”
鱼王立刻点头,内心催促着宁长久赶紧放虎归山。
宁长久帮鱼王搬去了咸鱼大缸。
鱼王如释重负,连忙对着司命宗主千恩万谢,赞美她的英明与善良。
司命叹了口气,心想若下一代谛听真是这玩意,那神明界也是世风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