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莲花池间的身影(1 / 2)
月光转过屋檐的偏角,在窗前分割出明亮的方块,略显简陋的床榻缩在角落里,没有纱帘床帐上,女子与少女在单薄的棉被间相抵着,薄薄的月光成为了床榻的轻纱。
宁长久说完了这句话,认真地盯着司命。
两人靠得很近,肌肤近乎相贴,被褥间温暖的气息相互交融着,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甚至默契地化作相同的频率,宛若一人,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睫毛、银发,看着她巧夺天成的五官,那原本神性赋予的冷漠之美后,竟有柔和的韵味透了出来。
司命怔住了,她侧卧微屈的身子绷紧了些,目光下意识地闪避着,但宁长久始终注视着她,她在稍许的慌乱之后也重新对上了宁长久的目光他的眼睛是那样透亮清澈,这种感觉是熟悉的,如她尚是神官时,久久凝眺着的夜空。
他们无需言语,对视间便看到了彼此的心意。
自断界城相逢至今,彼此刀剑相向时构筑的隔阂一下子消失了,他们所相隔的距离,只是唇与唇之间的了。
片刻间,司命的脑海里,大师姐让她目睹的画面犹若光影的风暴,顷刻间卷入其中,少年攀登月柱时的呢喃碎语在心头交织缠绕,在对方的注视下,这些情愫陡然升华,化作野火流浑身窜过,将躯体灼得发烫。
她甚至不敢呼吸,因为她的呼吸也变得灼烫,这种突如其来的灼烫会暴露她心思的异样。
他们对视了许久,一动不动。
司命原本想要拉陆嫁嫁和赵襄儿作为挡箭牌糊弄过去,但话到唇边,怎么也出不了口。
“我我也喜欢你的。”
司命这样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齿缝间漏出来的。她觉得这是十六七岁小姑娘的口吻,可她不想回避自己的内心,也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了。
宁长久露出了微笑。
于是,两人唇与唇之间的距离也不见了。
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如初春时花瓣轻吻露水,如涨潮时水花浸透海滩,也似黎明前掩在山谷下的白,亦或是黄昏暮色间霞火燃烧的黑。
两人越靠越近,躯体间仅有的隔阂也被煨得温暖。
这本该是袒露心迹,将一切情绪推到实质化的高潮的时刻,但因为宁长久此刻的身体状况,两人也只是衔唇吻了一会儿,便微羞着分开了。
窗边的月光重新变得明亮。
而与此同时,不可观最深处的道殿里,大门迟缓地打开,大师姐与二师兄神色凝重地来到了殿中,一左一右,轻轻跪在地上。
白纱的帘幔里,传来了叶婵宫一声声地轻咳。
她的身影在白纱间颤动着,如风中的烛影。
咳了许久,叶婵宫的声音才缓缓平寂。
大师姐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已然如此,何必强开昆仑?”
二师兄也道:“若只是为了砥砺小师弟,这成本或许也太高了些。”
叶婵宫的语调宁静依旧:“我们与十二神国迟早一战,昆仑开时便是宣战之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大师姐担忧道:“可师尊您身子不佳,近来又这般频繁地使用权柄,恐怕”
大师姐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尊缺失了无限的权柄,只因其中属于时间的一部分,在溯回十二年里磨灭了,但小师弟与雪瓷师妹是拥有时间的,若将权柄相融,可否重塑无限,疗愈师尊的伤势?”
“不可。”叶婵宫道:“前一世,我既然选择了宁长久,自有深意。况且,即使手握无限又能如何?也不过是长存此间,落一个不败而已。”
不败也是败。
大师姐轻轻叹息,没有说话。
她已是世间至强的那一批人,但在此刻,依旧有无力回天之感。
片刻后,大门再次打开,五师兄姗姗来迟,他的道袍上还有做测验时炸开的黑斑。
他给师父以及师兄师姐打了个稽首致歉,然后在一旁跪坐下来。
“好了,人来齐了,谈正事吧。”叶婵宫说道。
五师兄问:“是关于恶的事么?”
叶婵宫嗯了一声,她薄唇轻启,将宁长久说的故事复述给了他们。
三人跪坐在地,静静地听着。
少顷,叶婵宫讲完了这个简单的故事。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听起来像是哄骗稚童的传说。
“你们有何看法?”叶婵宫问。
三人一齐低头,陷入了沉思。
最先发表意见的是大师姐,她思怵道:“不昼国代指的应该是这方天地,至于睫台或许指的是眼睛。”
“不。”五师兄摇首道:“睫台所代指的,一定是暗主,这一点很重要,也很明显,何况哪怕已如此明显,恶也依旧给予了我们暗示。睫台这个词或许取自珠胎暗结四字。”
大师姐恍然,轻轻点头。珠胎暗结,结与胎除去,便是暗与珠。
五师兄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的,便是画木为何物。”
这是贯穿了整个故事的东西。
在不昼国里,世界原本是没有颜色的,画木带去了颜色,而颜色也给予了他们力量,就像是刀剑一样。
二师兄道:“画木的代指也很明显。”
大师姐与五师兄一齐望向了他。
“是灵气。”二师兄说:“取出画木的地点是希望之海的深渊,年轻人说,那是世界最低的地方,灵力会汇聚,然后下沉,不昼国所有的灵气,应该都在那个深渊里,故事里,灵气被比作画木,然后取了出来。”
大师姐嗯了一声,道:“六截绳索,所指代的,或许正是六个大境界。”
五师兄也同意这个看法,他问:“那为何年轻人出了深井,遍体鳞伤?”
二师兄道:“或许是那口井排斥着他,也有可能是”
大师姐接话道:“也有可能是,郡主提起斧头砍树,其实砍的不是树那些斧头其实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最初的灵力便是从他身上取走的。”
这个说法令人悚然。
“灵力,修行者”五师兄沉吟道:“应是无疑了,在故事里,人们原本只能存活十年,但因为得到了颜色而延年益寿,这与灵气是一样的。”
大师姐道:“可是在故事的结尾,这个年轻人所代表的便是黑暗,若颜色可以战胜黑暗,他为何还要人们获得颜色去战胜自己?”
五师兄轻轻摇守,他一时也未能从诸多线索中提炼出这一点。
二师兄道:“还有一个疑问,若郡主真的替那个世界绘制出了黑夜,又会怎么样呢?”
五师兄道:“或许人们就会拥有对抗黑暗的力量。”
二师兄更加疑惑:“那黑色指的又是什么?”
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大师姐回忆着故事,忽然道:“国王的眼睛是年轻人画的。”
二师兄与五师兄立刻明白过来国王的色盲或许也与他有关。
“将紫色认定为黑色对了,先前年轻人介绍诸多色彩的时候,似乎也刻意没有提到紫色。”五师兄心中闪过了许多念头,他抓住了其
中一个,道:“在这个故事里,紫色等于黑色?”
“紫色指的又是什么?”二师兄反问。
“是紫府。”大师姐冷冷开口,给出了答案。
紫府
众人瞬间明白,齐声道:
“先天灵?!”
短暂的惊诧之后,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知道先天灵的起源是什么时候。
也没有人知道,为何此物有人拥有,而有人没有。
它们自修道者出生起便寄居在紫府里,帮助修道者修行,甚至成为他们的武器。
但若紫府象征的是黑暗,那也就暗示着先天灵会背叛么?
强大的修道者未必拥有先天灵,但凡是拥有先天灵的,一定是修道之路上的佼佼者。若有一日,所有的先天灵尽数背叛,修道者的生命本就与之息息相关,谁又能抵御这种来自肉身之中的背叛呢?
大师姐淡淡道:“也不必大惊小怪,对于先天灵的怀疑是古来有之的。”
“嗯。”二师兄与五师兄应了一声,难掩焦虑。
他们继续分析着故事中其他的指代。
“吞噬七种颜色的魔头”
“应是太初那些外神,他们来此,抢夺的便是此间的灵气。”五师兄说。
“嗯,睫台的高崖指的应该是飞升之路。”二师兄也道。
“所有的飞升者都被杀死了。”大师姐叹息道:“与故事不同的人,人们都知道睫台上住着的是魔头,但在人间的修道者眼中,道法的尽头,是仙廷,是大自由。”
但本质并无不同。
五师兄颔首道:“我们无法打碎修道者的执念,我们只能比所有人都更快登上睫台,杀死那个存在,为所有修道者开辟一条真正的道路。”
至此,故事已解释得差不多了。
只是大家心中皆有一个念头:恶所要传达的,绝不只有这些事情。
有什么东西遗漏在了故事里,他们还未能想通!而那个,或许就是击败暗主的关键。
如今的恶是被暗主所控制的,但暗主对于天地的渗透显然没有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所以这些年,恶不仅创造了天榜,吸引各方的豪杰才俊来此,更设下了灵榜无数,将各方的修道者、术士都吸引来此,他应是想借助那些榜单传达出些什么。
道殿之中,三位弟子各自想着事,不再开口。
一直沉静无言的叶婵宫却檀口轻启,幽幽问道:“黑色到底是什么?”
三位弟子面面相觑。
故事里,黑是最初笼罩世界的东西,是年轻勇士的血与骨,是不可或缺的颜色
可它究竟指是什么?
是某一种确实的灵气么?
这个答案似乎有些牵强。
没有人能做出明确的回答。
这是这一夜讨论的终点。
三位弟子离开了大殿。
白纱间,莲影摇曳,观主的身影轻若细缕之风,咳嗽声再度从殿中传出,一夜也没有停歇。
阳光初透,司命早早起床离榻,她用被子蒙住了宁长久的眼睛,然后开始换衣裳。
司命换上了那身始终不染尘渍的神袍。
黎明的光影间,司命赤足玉立,束上白色的缎带之后,她完美的身段更勾勒清晰,好似一幅明暗关系鲜明的画卷。
宁长久看着她的身影,无奈于伤势未愈。
司命已开始收拾屋子,她将银发在身后束起,时而弯腰,时而垫脚,在屋内忙忙碌碌,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柔贤惠的错觉。
她搭起炉子煮药。
“雪瓷。”宁长久唤了一声。
“嗯?”司命接受了这个称呼。
宁长久道:“回去之后,我们与嫁嫁坦白吧。”
司命背对着他,悠悠道:“坦白什么?我们只是互道喜欢而已,我对于鲜花香草,朝霞暮色也是喜欢的,这些难道也要汇报给陆嫁嫁?更何况,我凭什么要与陆嫁嫁汇报?她比我大么?”
宁长久无奈地笑了笑,对于这心口不一的骄傲女子,他没了牵制的手段,只能用爱感化,便总显得力不从心了些。
宁长久道:“我们终究是要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