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龃龉(1 / 2)
京城七月的天, 仍旧热的下火一样。
这日晨起,宋嘉书又要送弘历去前院念书,一早起就晾好了清凉润肺的甜汤。
弘历是习惯自己装东西的。
他把昨儿回来带的书本笔墨并练得两页大字, 都装好了交给小豆子背着。
“额娘,我走了。”
宋嘉书摸了摸他的额头,与往日一样嘱咐道:“天这样热, 消暑的汤要每日记得喝,但别贪凉喝冷茶吃冰碗。”
大约是在长个儿的原因,弘历本来就不是胖嘟嘟的孩子,去了前院的半年, 比原来还瘦了点。
宋嘉书知道清宫一向是以饿着为主的, 就像是养幼犬的时候,因小小的幼犬不知道饥饱, 有人喂就吃,所以稍微饿一点没事,但撑着就容易出大问题。
她也认同孩子不能胡吃海塞, 但也不能就饿着。宋嘉书早就把他身边的人都嘱咐到了, 是要劝着阿哥不能一顿饭暴饮暴食, 但也不要就生饿着他,少食多餐,凡是午间歇着的时候, 便偷空吃点点心果仁, 喝杯牛乳茶。
弘历牵着额娘的手, 走到凝心院门口,却一时没有放开。
宋嘉书弯腰:“是功课太多了, 不想去上学了吗?”
弘历仰头笑了笑:“没有, 就是又要几天见不到额娘了。”
宋嘉书也有点遗憾的捏了捏他的腮:小孩子, 尤其是男孩子依恋母亲的时光转瞬即逝。
等再过两年,大概自己想要牵着他,这男孩子大了,也不肯跟小时候这样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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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弘历,宋嘉书就再转回来,抓紧时间换衣裳梳好头,准备去打卡上班,给福晋请安。
天热的燥人,福晋不会在小事上磋磨人,于是很快就叫散了:“趁着外头日头还不大,你们早些回去吧。等再过半个时辰,就热起来了。”
于是少了年侧福晋的六人请安小队,很快又解散了。
格格们自然要候着李侧福晋先走,宋嘉书就见耿氏盯着李侧福晋的背影,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一样。
她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拉了拉耿氏的袖子,轻声道:“低头。”
虽然人的后背都没长眼睛,但被人盯着,尤其被人用强烈的情绪盯着,都会有感觉的。
果然耿氏刚被宋嘉书扯得低下头,李侧福晋就转过身来。
她虽然没看到耿氏喷火龙一样的眼睛,但还是看见了宋嘉书似乎挽着耿氏的胳膊。
唇角就撇了下去。
自打怀恪郡主没了,李侧福晋的眉心和眼角都浮现出了细细的纹路。她的打扮也变了,不再是原来妆点成精致好气色的样子,反而偏向了简洁,整个人也有种肃然之气。
可以说,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从客栈老板娘似的风韵美妇人,变成了打扮严肃神情更严肃的女教导主任。
她见宋嘉书跟耿氏并肩亲密站着,就冷道:“你们倒是成了一条藤上的瓜。还没出福晋的院子就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福晋忙不过来,使唤你们两日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名牌上的人了?”
说完拂袖而去。
宋嘉书就觉得旁边的耿氏气的发抖。
在福晋的院子里不方便说话,两人出了直接往东走。
宋嘉书不由轻声问:“李侧福晋一贯如此的,你今日怎么气成这样?”
在李氏失宠的大半年,尤其是失了女儿的这几个月来,她简直变成了个刺猬。也像是豁出去似的破罐子破摔。
按理说,再没有个侧福晋站在福晋的正院里训导格格的道理,不过反正福晋从来跟她不对付,前几个月还借四爷说让后院抄经的机会,摁着她足足抄了十本经书呢。
李氏也是无所谓了。
横竖四爷人跟心都跟着年氏跑了,她在后院前倨后恭讨好福晋也没用了,索□□说什么说什么,什么让她心里爽她就说什么。
年侧福晋在的时候,是主要的火力承担对象。
年氏不在的时候,宋嘉书和耿氏向来就是首当其冲。
宋嘉书就当她是自己工作时,每天按着饭点找茬的那种讨厌上司。她早有修炼成果,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把李侧福晋想象成一颗圆白菜,还是嘴一张一合在蹦高的圆白菜。
有时候还会差一点笑出声来。
她固然有职场应对讨厌上司的经验作为支撑,可耿氏也不是个暴躁冲动的人。
原本跟她一样,都是头一低,随便你说话,我全当耳旁风。
李氏顶多是阴阳怪气一下,到底也不敢责骂或者惩罚府里的格格,否则福晋会很乐意同样‘教导’下李氏。
今日耿氏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耿氏跟着宋嘉书回了凝心院。
一路上她都只低着头闷走,这会子进门才一抬头,宋嘉书就见她一脸的泪,大大的眼睛里还包着两颗饱满的泪珠子。
宋嘉书吓了一跳,让白宁带着耿氏的丫鬟青草一起打水,等着让她洗脸净面。
“怎么就伤心成这样?还好不是秋冬,否则一路挨着硬风走回来,非得把脸皴了不可。”
耿氏顾不上洗脸,皱着眉道:“你这真是一点脾气没有?!咱们吃她两句气没什么,可孩子都一样是小阿哥,为什么要受三阿哥的气?”
宋嘉书一怔:“什么?”
耿氏跟她对着发怔:“弘历回来没说吗?昨晚弘昼哭了半个时辰才哄好。”
宋嘉书心一沉。
她忽然想起今早弘历不肯放开她的手的样子。
耿氏见宋嘉书这样,就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心里那口气渐渐也散了,又变成了伤心,拿帕子擦着眼泪道:“昨儿下晌,他们兄弟俩在自己院子里带着好几个小太监在抽陀螺踢蹴鞠,三阿哥就去了,斥责他们贪玩无状,直接收走了他们的陀螺蹴鞠叫人全扔到前院池塘里……”
耿氏没忍住响亮的抽泣了一声,接着道:“三阿哥还让他的哈哈珠子现就捆了陪两人玩的前院太监,都没叫张有德处置,直接是三阿哥的哈哈珠子动手,一人抽了几鞭子!”
“想必是抽的血肉模糊的吓人,弘昼昨晚睡着还惊起来了,满头大汗的嚷嚷‘别打我’。好在我一直守在旁边,又哄又劝的折腾了半夜。”
耿氏说完了才总体抹了把泪,平静了许多:“我昨晚先忙着安慰弘昼,又想着姐姐素来稳重有主意,还等你来找我。”
“总不见你来,直到弘昼睡了,我本想过这边来,青草又劝我:姐姐这里必然要忙着照顾四阿哥,明儿再说吧。”
“我这才忍到今日。”耿氏恨道:“见了李氏,我真是咬她的心思都有!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弘昼叫三阿哥吓坏了,我便与她拼命。”
白宁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家格格虽然眼神没变,但从来温和黑亮的眼珠,寒冷的让人害怕。
宋嘉书慢慢转过头去:“叫小白菜进来。”
因前院还有许多侍卫,所以她跟耿氏从没往前院走过,这些丫鬟也少出二门。
凡是给弘历送东西,凝心院这里基本都是两个小太监去,他们对前院更熟些。
小白菜进来就觉得气氛不对,连忙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只听自家格格沉声问道:“三阿哥年纪大了,身边已经有了教导人事的大丫鬟,所以跟四阿哥五阿哥都是分开住的是不是?”
小白菜连忙应是,心道:这从咱们四阿哥一到前院,格格就都问过了啊。
宋嘉书继续问:“三阿哥的院子,跟两个小阿哥的院子隔得有多远?”
小白菜道:“三阿哥的院子在前院最东边,四阿哥五阿哥的院子在最西边。”
前院跟后宅一样,都讲究个最中间最尊贵,从正门开始一条大路自然直通四爷的正院。
原本大阿哥弘晖还在的时候,是嫡长子,从小住的就是东院。
后来的阿哥小时候就都是住的西小院。
也就是今年,三阿哥身边添了教导人事的大丫鬟,四爷想着两个小儿子正是调皮的到处乱窜的时候,若一时撞上实不好,于是直接把三阿哥平移到对角上的东边去了。
雍亲王府大的很,两边隔着足有一射之地。
三阿哥今年十三岁了,从九岁开始,下午三点后他得练骑射。
弘历弘昼如今年纪小,暂且用不着正经练骑射。满人是马背上出来的民族,早研究过了,太早开始学骑射会导致腿脚不好看,还容易长不高,所以宫里的规定也都是满了九岁才许一日练两个时辰。
因而弘历弘昼下午在院子里玩球,也并不是什么贪玩不务正业,而是下午他们本来就没有骑射。
两边离得又远,别说他们玩的一套小陀螺了,就算是那种一人高的陀螺,也断不至于吵到三阿哥。
这样忽然过来,缴了弟弟们的玩具,打了弟弟们的人,三阿哥确实是过分了。
耿氏见宋嘉书问完了,小白菜退出去,才忍不住又道:“姐姐也明白了?”
她挥挥手,青草跟白宁同时退到门口去守着。
屋里只剩下两个额娘。
耿氏一点也不哭了,语气又冷又尖:“自从三阿哥搬到从前大阿哥住过的地方,只怕就以世子自封了。再加上怀恪郡主去后,四爷对三阿哥失了同胞亲姐难免更怜爱些。”
“咱们也知道是比不过的。他平素当着四爷的面好做个好哥哥,私下里不理会弘昼弘历也罢了,横竖咱们是攀不上他这个侧福晋之子的高枝儿的。可只求他别作践咱们的孩子。这还是爷在呢,若有将来他封世子的一天,咱们的孩子只好去要饭了。”
“那你要做什么?”宋嘉书看着她。
耿氏觉得面前女人的语气,似乎总是这么沉静。
“去告诉福晋!”耿氏怒道:“福晋是嫡母,自然可以约束儿子,三阿哥抢了弟弟们的东西,还打了弟弟院子里的人,差点把弘昼吓病了,福晋难道能不管吗!何况福晋又向来不喜欢李侧福晋……”
宋嘉书摇摇头,她握着耿氏的手,以耿氏手指的冰凉来继续沉定自己的心。
她也是心疼的,想想小小的弘历和弘昼,只能缩在一边,惊恐地看着奴才被抽的浑身是血,她心疼的现在还觉得心在发颤打哆嗦。
宋嘉书拉着耿氏一起向外走,路过多宝阁,宋嘉书指着上头摆的最高的一套精美的红珊瑚雕的童子送春:“咱们只有一个儿子,你看他是这样放在最上头的宝贝,世上其余人都是比不过的。”
两个人走出门,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宋嘉书带耿氏来看兔子。
白宁等人也不知道两个格格怎么也不在屋里说话,忽然跑出来看兔子了,也只能在后面等着。
好在入了夏,怕热着这些兔子祖宗们,小白菜和小萝卜请示了格格,给兔子篱笆上搭了一个棚子,也方便阿哥们来看兔子,不能顶着大日头。
白宁倒也不担心晒坏了两位主子。
宋嘉书指着挤在阴凉里的兔子们。
“但对福晋来说,府里的小阿哥们,不过都是一样的兔子。”
宋嘉书指给耿氏看:“这塞北兔长得快,脾气也不好,经常抢别的兔子的粮食。那又怎么样呢?我又怎么会在乎呢?”
“对我来说,算什么大事吗?”
耿氏眼圈又要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