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醒世(1 / 2)
四爷此人, 用一本书名来形容他的内心,就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对人好起来是真好,狠起来自然也是真狠。
虽然封号是雍亲王,以后又是雍正爷。
但他本人跟中庸之道可不大沾边。
他出手了就是雷厉风行。
当天四爷就指了两个老大夫去给李氏把脉,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失心疯”了。
两个被王府供养多年,这辈子就是王府的人的老大夫很无语的去了。
然一把脉,李氏还真有点病: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这一年来又接连受打击。于是肝气郁结,气血不调这种女人常有的病症, 李氏都有。
大夫们的药方子一开,四爷的命令就到了:闭门养病, 不许外出。
李氏再次遭受暴击。
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毕竟她言语上刻薄别人两句是常有的事儿,这次不过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态度更差, 语言更恶劣些,在她看来就是日常而已,怎么就引得福晋和四爷都连环出手收拾她呢?
可见嘴欠惯了的人, 是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
被人制裁了, 还觉得怎么至于, 我不过就说了两句话而已嘛。
李氏喊冤喊到四爷跟前去:由不得她不喊,眼见得五月就是大选的月份, 今年弘时肯定要被指婚的, 儿子有了媳妇, 这之后一系列事务, 难道她这个亲娘竟不能伸手料理亲眼看着?而要被关在门里?
四爷表示:没错, 你老老实实在自己院里呆着。
李氏一被关起来,对宋嘉书来说,这府里的生活就更自在了——熟悉的工作,优渥的工资待遇,还少了个讨厌的同事,可谓是从前梦想的工作环境。
正巧最近弘历在换牙,她也就拿出更多的精力来研究小朋友的饮食。
雍亲王府里乳娘和嬷嬷都多,养孩子的经验也多,一问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的,都有好多私藏小秘方想要贡献给四阿哥卖个好。作为没养过孩子的人,宋嘉书被绕了个七荤八素。
弘历跟弘昼又只差半岁,宋嘉书跟耿氏就总处于同一个养育孩子的阶段,于是两个人当真就抛开李氏这一茬,专注于给孩子做夏衣和儿童餐。
时不常还要去给福晋帮个忙。
福晋是满洲大家子出身,管家理事自然也是做熟了的。但无奈皇室是个大雪球,越滚越大。康熙爷自己的儿子女儿加起来都要上五十,孙子们更是破了三位数,如今还有长大成人开始给康熙爷产出重孙子的。加上京中各种袭爵的铁帽子王、朝廷勋贵、满汉重臣——红事白事,三节两寿的都是数不尽的应酬。
福晋作为皇家的儿媳妇,这各家的亲戚指数样的增长,让她也越来越觉得繁琐,常叫宋嘉书和耿氏来帮个忙,核对下各种不能出错的礼单。
多两双眼睛也多两分仔细,送出去丢脸就是雍亲王府的脸。
宋嘉书每次看到各色礼单,都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抱怨的:一年到头闹生日都闹不清。
那还只是四大家族的亲戚呢,比起康熙爷这一大家子真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宋嘉书每每看福晋严肃的安排各色事务,都觉得,这年头做个当家的人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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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四爷那头,处理完了李氏也颇为悠闲。
其实朝廷的事儿并不少,一个国家这么大,每日总有事情发生。四爷从十五岁开始得了康熙爷的允许,上朝站班,这些年也领过些差事。只是国家大事虽多,也由不得他一个皇子鞠躬尽瘁,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压在灵魂最深处,皇上不给他差事的时候,他就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大清的皇帝,大概是从马背上来的缘故,所以跟之前的皇帝们不一样,老老实实在京城宫殿里头坐着是不能的。
康熙爷几下江南这种大动作就不说了,平时的年份也不会一直蹲在紫禁城里工作,而是经常要出门:比如往盛京这等龙兴之地去拜诣老祖宗们的陵寝,再比如往塞外秋狝巡幸,跟蒙古各部友好建交,甚至连朱元璋的明孝陵他也曾跑去祭过一祭。
除了这些正事,康熙爷闲了还会往畅春园住着度假,总之是个游走球型的皇帝。
四爷这些皇子比较忙的时候,往往是亲爹出京的月份,那时候康熙爷会给他们安排不同的差事让他们看家。
今年的四五月份,为着三年一次的选秀,康熙爷把自己钉在京城里了,定了六月再出门,所以这两个月四爷一点也不忙。
甚至往后院来的时间都多了一点。
除了陪着有孕的年氏,旁人处也都去转了转。宋格格、武格格和郭格格经年累月见不到四爷,偶然见一回那真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而宋嘉书和耿氏这里也得到了四爷许诺的好消息:等六月圣驾出京,四爷准备把孩子们再弄到圆明园里去避避暑,准备把福晋、到时候月份大些胎相稳了的年氏和她们两个阿哥生母都打包带上。
宋嘉书也心生向往:圆明园,谁不想去看看呢。
于是雍亲王府众人都在等候皇上赶紧把今年的秀女按需分配完,圣驾启程离京后,他们也好出去游玩一二。
然而这世上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五月初,四爷蒙宫里召唤,被康熙爷叫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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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四爷每回到这儿,都觉得这乾清宫正几间的房舍高的过分,颇有些深邃空旷,皇帝坐在其中,有种远隔人间之感。
理政是个好地方,但家常住着难免觉得让人寂寞生凉。
康熙爷难得用一种缓和的语气,问了许多四爷的近况,家常的事情。四爷边恭敬答了,边提起了十足的精神。
他又没报病没报灾的,皇阿玛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
问完了个人情况,康熙爷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皇上,也不会拖拖拉拉,很快切入正题:“这回老三老五都为儿子请了世子,偏你那里没有动静。”康熙爷呷了一口茶,又道:“这也罢了,毕竟弘时不是嫡出,年纪也并不很大。”
话锋又是一转:“只是今年他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你这做阿玛的怎么没有进来与朕说话,难道连孩子的亲事也不管了吗?”
四爷心里苦:他哪里能说弘时叫他失望太过。他原是想着不立世子这件事也算砥砺弘时,加上自己也费心开导了他,若是经此一事弘时能不破不立成长起来,倒是好事。
到底也是长子,自己自然会重新考量看重他。
谁料弘时别说不破不立,而是直接躺倒。
自打不立世子的消息传到府里,李氏也‘病了’后,弘时索性也报了病,日日在屋里躲着。见了自己这个阿玛很有些木讷讷的,宛如霜打了的茄子,雪地里的皱巴巴的小白菜,让四爷一看就怒其不争。
每三年一次大选,皇上要给各个秀女和宗室之间指婚。
爱新觉罗氏如今已经很庞大,还有各种不可忽略的亲戚,总不能指望皇上记住他们谁到了年纪该有个媳妇。因而大选的时候,宗人府和内务府都会上报一下,京中需要婚事的大好青年。
所以四爷也不怕弘时连个媳妇也没有,只要宗人府报上去,又是皇上的亲孙子,好坏肯定得有一个。
四爷就没有进宫为儿子的婚事活动:在他看来,弘时也不要有个太煊赫的岳家为好。
尤其现在京里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这万一弘时的岳家再是个墙头草,更是给四爷添乱。
于是他索性做出一切听上裁的意思。
四爷也了解他皇阿玛,这些年真是越老越独断专行,按理说他这样‘懂事’,皇阿玛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特意把他拎过来问呢。弘时又不是个在皇上跟前挂名出彩的孙子,四爷的警铃大作,总觉得是有人坑他来着。
果然,四爷的警铃还是很准确的。
康熙爷点了点桌上的一页纸:“这是你写的吧。”
四爷从梁九功手里接过来一看就开始暗中咬牙。
上面是一首他记下的《醒事歌》。他还未及说话,康熙爷已经在继续点桌子,还念了其中几句:“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沓沓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康熙爷念到这一句,眉毛尤其皱了起来,这个‘换了多少主人翁’,让他这个天下现在的主人翁不大痛快,于是斥了一句道:“这样颓丧,哪里像朕的儿子,以后如何教导子侄,为朕分忧?”
四爷现在真是哑巴吃黄连。
这首诗并不是他近来写的。
而是去岁他连失两女的时候心痛难当,在庙里与和尚谈讲因果的时候挥笔而就。
当时这首诗,他并没有禁止外传,想着皇上若是见了也能知他的伤痛,最好也看到一点他不争的禅意。
不过这本就是步闲棋,当时没传到宫里,四爷也就没强求。
总不能他捧着这个跑到宫里去给他皇阿玛念念吧,那就弄巧成拙了。
谁成想今日被翻了出来!此情此景倒让老爷子觉得他颓丧,恰逢他不给儿子请立世子,不管儿子的婚姻大事,只怕更让皇阿玛不满,觉得他失魂落魄以至于连亲子都不顾。
四爷是想给他爹树立一个不争的淡泊形象,但不想给他爹留一个神棍的不靠谱神经病的形象!
说到底他所作所为都是想在争皇位上加分,可这首诗现在翻出来,根本就是减分了!
四爷定了定神,才缓缓跟康熙爷解释了,这是当年旧作。好在这首诗里有一句:“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算是勉强证明了一下四爷的清白。
皇上这才叹口气:“那如今……”
四爷忙道:“弘时年幼不定真,儿子已然把他时时带在身边管教。至于他的婚事,儿子想着自有皇阿玛做主,便没有进宫来求。且这两个月弘时与其额娘都陆续病了,儿子也为此心焦。”再隐隐透露一下长子身子不好,算是为他不请立世子再做一点解释。
康熙爷才点点头,算把这件事搁下了。
四爷低头做愧疚状:“儿子旧作,倒是惹得皇阿玛担忧,是儿子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