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树(2 / 2)
东大院。
寿嬷嬷拍着年侧福晋的脊背,眼睛红红道:“我的主子,奴婢求您叫个大夫瞧瞧吧。您从昨晚宴上就一直难受,还强撑着坐足了宴席。回来又吐了两回,一夜都几乎不曾合眼歇歇。好容易早上好些,您又偏要去正院请安,果然回来又闹不舒服起来……”
年侧福晋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唇:“罢了,嬷嬷又不是不知道,自打爷要给我的儿子满月就起名,福晋待我就只剩下面子情,实则心里顾忌着呢。昨儿四阿哥从宫里回府,人人都高兴的事儿,我偏要闹出不舒服来,爷跟福晋不知该怎么看我呢。”
寿嬷嬷只得含泪道:“那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您这症状,实在是像……”
年氏又摇头:“就为了这胸闷气短又爱吐的毛病,已经请了三回大夫了,爷也陪着看了一回诊脉,结果全不是喜,还不知落了多少人的笑话呢。”李氏在今早请安还说‘年侧福晋最是娇贵呢,每回连着不舒服都像有喜了。白让人欢喜’,听得年氏越发不痛快。
年氏很是要强,寿嬷嬷一贯知道。
可见年氏这个难受法子,还是要劝:“主子不光是这些症候,连着月事也停了两个月了,说不得前三回只是日子浅才没把出来……”说到这儿她自己也住嘴了。毕竟上一回请大夫就是短短三天前。
那时候摸不出喜脉,这会子估计也够呛。
年氏素系体弱,脉象也浅细难断,大夫们谁敢说准话——若是有了身孕断成无孕,那日后可以推说是当时月份浅摸不出来,要是先诊了有孕后来发现是乌龙,那饭碗和名声可就砸了。
寿嬷嬷只得服侍年氏躺下:“那主子快好生歇歇吧。横竖咱们院里的吃食都是按着您有孕时候用的,若真是遇喜,也不怕什么。”
年氏闭了闭眼,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道:“这个时辰,弘历应该入宫了吧。”
便命包林去前院请四爷。
包林回来,有些战战兢兢回禀道:“前院的小太监说,爷去了凝心院。”
年氏沉默了片刻,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寿嬷嬷上前来,握着年氏的手:“不过是赶巧了,四阿哥刚进宫,爷才去看看钮祜禄格格罢了。若爷知道主子不舒服,必然会来陪着主子的。”
年侧福晋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然而只扯出一个略显凄凉的弧度。
“嬷嬷,你说为什么我偏要比爷晚生这些年,哪怕生了儿子,也帮不上爷的忙,只能……”
只能看着四爷与别人的儿子,在紧要关头承担起府里的重任,也被四爷看重。
寿嬷嬷连忙劝道:“主子可不能这样妄自菲薄,咱们六阿哥也快两岁了,等满了三岁中了痘平安出过了花就好了。”她知道,年氏上一个阿哥不足周岁夭折,是年氏的心病,于是越发拿着六阿哥快满两岁来说话。
见年氏不语,寿嬷嬷再接再厉安慰道:“何况咱们六阿哥爷爱的不得了,平素就是见得最多的,父子情分最深,等六阿哥大了,还愁没前程?”低了低声音:“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四阿哥虽是得了宫里皇上的青眼,可日久天长,到底还是得爷的青眼更要紧些呢。”
皇上是祖父,四爷才是亲阿玛。没听说过皇位隔代传的,皇上再喜欢弘历阿哥也没用,到时候选谁做太子,看的可是四爷的心思。
也不知她这话有没有劝动年氏,年氏只是闭着眼倚在榻上沉默,半晌才疲倦的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歇歇。”
寿嬷嬷连忙带着人都退出内间,出门后才忍不住心疼的叹息:方才她给主子拍背,只觉得年氏的脊背竟是那样消瘦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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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心院。
宋嘉书收下两匣子精致的官制月饼,愉悦的道谢。这月饼是宫里做了分到各王府的,雍亲王府总共十匣子,每匣子才四个,分起来有些不够,福晋索性没往下分,直接昨儿在席上摆了。
四爷看着钮祜禄氏依旧是这样怡然安宁,并没什么儿子又离开自己的悲戚苦涩,心底也舒服了许多。
随口道:“下回弘历再回来,只怕要到过年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去向皇阿玛多替他告几日假。”
宫中。
康熙爷下了朝,就收到了一份特殊的中秋礼。听闻老四还跟儿子一起上石榴树来着,康熙爷忍不住大笑了一阵。
然后当场让宫女给他剥一个石榴出来,然后用小银勺舀了一口吃。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康熙爷也觉得这石榴格外脆甜,比昨儿中秋席上的还好吃。
弘历知道皇玛法年纪大了,有些牙齿都松动脱落了。且石榴籽极容易卡住,从小大夫们都是嘱咐,小孩子和老人吃石榴和枣这等果子都要细心些,最好做了汁来吃。
于是弘历便道:“孙儿在府里,喝了些石榴汁,觉得更甜些,皇玛法要不要试试?”
康熙爷只嫌石榴吃的费事,就点头,自有宫女上来拿了去榨汁。
这里康熙爷便歪在榻上,由小太监给捶着腿,边考了几句弘历的功课。
最后点点头笑道:“今年咱们不去塞外了,等过了颁金节,朕带着弘皙和你,咱们去畅春园散散心。”康熙爷闲散的看着窗外初秋的蓝天,渐渐都有些困了,懒懒道:“若是朝中无事,在畅春园过个年也未尝不可……”
弘历见皇玛法露出倦色,连忙起身告退,然后往书房去销假报道。
待上完晌午的课,才借着中午的空,将分好的几份石榴亲自送往各处。
和嫔处有两分:奉旨照料他的和嫔自然有一份,还有一份是给宫里位份最高,如今管着六宫的佟佳贵妃送的。
和嫔听说是他自己上树摘的,居然还送了自己,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连连嘱咐他,在宫里可不要爬树,这才放了他走。
之后弘历又往弘皙堂兄的屋里走了一趟,也亲手奉上石榴,弘皙笑着收了,又邀他半月后参加他新得的女儿的满月宴,弘历也应下来。
最后一份,则是送去了隆科多处。
隆科多作为九门提督,掌禁内安危,在宫里是有自己三间屋休息的。
他一贯以四爷的长辈自居,看弘历就更是晚辈的晚辈,于是弘历进屋,他也没起身迎候,只是笑呵呵道:“弘历来啦。”
弘历觉得这位大臣的语气,竟比十三叔对自己还随意。这样的想法只是转了一转,弘历就也执晚辈礼道:“舅公,阿玛带着我亲手上树摘了些石榴,挑了些好的,我这给您送些来。”
这声舅公一叫,隆科多就美滋滋的摸了摸胡子,点头道:“多谢王爷和弘历阿哥想着了。方才我去面圣,皇上还提起,说起雍亲王府送的好石榴,那时候我还嘴馋呢,没想到这会子也得了。”
弘历带着一张真诚的微笑脸:“这些石榴都是阿玛亲手分的,俱我看着,舅公这里的石榴只比皇玛法处的小一点儿。”
他是十二岁的小少年,脸上还带了些孩子的轮廓,说话就显得比面容老成的大人真诚,隆科多不免笑得更灿烂些。
此时隆科多边伸手拿出来一个石榴捏开,边道:“皇上今儿还说起,过了颁金节就去畅春园呢,小阿哥你想必也要随驾吧。”
弘历也不说准,只道:“皇玛法倒是提过一嘴,不过也说了要看我功课呢,若是惫懒了,定是去不了的。”
隆科多哈哈一笑:“没事儿没事儿,到时候我去给你说好话。畅春园可不比你阿玛那园子差,你还没去过呢,怎么不得去见识见识。”
这口气,似乎皇上听他调停似的,弘历心道:就你这拿主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皇玛法看好你登基,而不是我阿玛呢。
弘历端着一张乖巧脸,听隆科多说了两盏茶的时间,才借着要上课走掉了。
虽说弘历觉得,听隆科多说话不甚快活,但隆科多的观感正好相反:在他看来,弘历真是个乖巧的孩子,比常年冷着脸的他阿玛可要讨喜多了。
因弘历打小是在揣摩自己亲爹磨练中长大的,能被康熙爷选中,本来就证明了他会讨长辈的喜欢,隆科多作为一个大叔,也不例外被讨好到了。
因此,隆科多回府后还跟自己的心尖子,李四儿说起了弘历。
还不忘记亲手给爱妾剥石榴吃,感慨道:“真是歹竹出好笋,这弘历阿哥据说只是雍亲王府一个出身低微的格格所生,可这孩子是真聪明懂事。”
这也就是宋嘉书听不到,听到了肯定要骂人:你才是歹竹,你一家子都是歹竹!
李四儿笑了一声:“皇上的眼光还能有错?皇上在咱们佟家老太爷的六个儿子里,只看重爷,叫你做九门提督,就知皇上眼光好了。”
隆科多叫李四儿说的心花怒放。
李四儿见此就接着说:“只是你有句话我不爱听,什么叫出身低微的格格,难道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的人,就不配生个好孩子出来?”
隆科多连忙表示自己没这个意思。
李四儿继续冷哼:“你不用哄我,我也不配说出身二字。”她撇着嘴道:“这钮祜禄格格我曾见过一次,很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比那堂堂雍亲王福晋和赫赫扬扬的年侧福晋好多了!”
最后一句才是李四儿的主旨:她其实跟宋嘉书除了一面之缘根本没有往来,之所以肯夸她一句,都是为了拉踩福晋和年氏。
李四儿虽然恃宠而骄,但不是个不会看眉眼高低的傻子。她看得出,雍亲王福晋那是一百个看不上她,每回看她那眼神,都让她心里刺挠的慌。
至于对年氏的敌意,则来的更莫名其妙些:因年氏生的太美了,美的让李四儿一见都错愕心慌。况且都是妾室,年氏入宫的时候是一身侧福晋的打扮,自己却没有正经诰命,李四儿就很不喜欢年氏。
隆科多眉毛就竖起来了:“怎么怎么?难道她们敢欺负你不成?”
李四儿就捂胸口:“罢了,人家雍亲王府是要有大造化的,她们看不起我你又能怎的?况且那年侧福晋可不是雍亲王的心肝?从她入了府,雍亲王府可还有别人生过孩子?更别提你从前说过,她的儿子一满月,雍亲王就兴冲冲进宫要去给讨名字。就这样的人,瞧不起我我也只好忍了。”
李四儿口中委委屈屈,隆科多就恼了,冷笑道:“如今听你说起来,我倒想起,年氏那个哥哥年羹尧,就很是桀骜的模样,他从西北回京述职两回,见了我竟也不冷不热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