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醒悟(1 / 2)
且说皇上刚把自己关进养心殿的时候, 皇后并没怎么当回事:虽然太后与皇上关系不好,到底是亲生母子,皇上悲伤两日吃不下饭也是有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拉长,到了第四日, 皇上还是不肯出门。不仅不肯见人, 且连递进去的饮食都几乎未动, 每日只喝点参汤或是用点药膳,就连皇后都有些不安起来。
明日皇上再不肯出养心殿,她就准备带着诸妃嫔去跪劝。
好在, 在此之前, 有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最终敲开皇上门的,是怡亲王。
怡亲王进养心殿书房的时候,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额娘敏妃去世的时候, 四哥也是唯一一个接近他安慰他的人。
其实当时的十三还是讨皇上喜欢的皇子,皇上还特意给敏妃从庶妃追封了正式的妃位。为了顺应圣意,自然有许多兄弟们都想要来安慰他。只是他们全被十三关在了门外——他已经没了额娘,不想再做兄弟们展现自己友爱的工具。
后来, 别的兄弟们也就都散去了。
到了夜里, 十三也哭累了伤心累了,打开门,看到院子里,四哥仍旧坐在石凳上, 守着一壶已经凉了的茶,安静的等着他。
“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怡亲王听到自己的声音, 恍惚跟二十多年前, 四哥的声音重合起来。
这回, 是自己来安慰失了额娘的四哥了。
皇上的声音有些喑哑:“是朝上有要紧事吗?”
大清的丧仪期间,是不能剃发的,皇上丧母,这些日子自然是须发未整,略带凌乱憔悴。虽然看起来脸色实在不好,但皇上的眼睛还是明亮且冷静,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怡亲王多番求见,皇上便知朝上有大事需自己定夺,此时便冷笑道:“是不是太后骤然离世,那起子心怀不轨之人,又有新鲜的话可说了。”
太后和新帝母子关系不睦,在宗亲中从不是什么秘密。
自清明节后,因皇上把十四爷发配景陵之事,太后与皇上间就越加冰冷。朝臣们未必知道,但端午和皇后千秋都曾入宫的八福晋等人,自然是知道的。
这会子太后去的急,皇上都能想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怡亲王见皇上问起,就先说正事:“礼部确有人上书,让十四从景陵归京服丧。”
顿了顿又道:“除了臣弟外,另三位总理大臣中,廉亲王持赞同之意,言道生母过世亲子服丧这是伦理纲常。”
“隆科多当场驳了回去,只道天家先君臣后母子,十四贝子屡屡对皇上有不敬之举。此次若再因情轻纵,只怕更令其胆大放肆。假若贝子于太后丧仪上再次失礼,岂不更是罪责难免。剩下的马齐只是居中不言。”
皇上听完,只干脆道:“不许放人。只叫十四从圈禁之例。”
也就是在被压禁的景山,自己穿孝服守孝。
怡亲王领旨。
说完此事,苏培盛就带着小太监们捧上食盒来,其菜色饭食皆是按照怡亲王的吩咐准备的。
皇上垂目:“十三弟,朕有些吃不下。”
怡亲王这回也不听话了,见侍膳太监在一旁哆嗦不敢动,就自己接过筷子开始夹菜。
哪怕在不得宠的岁月里,十三爷也是府里的爷,一堆人跟着服侍,所以这会子自己盛汤布菜的,他干的还磕磕绊绊的。
皇上看着十三给他布完菜,亲手端过来的一盘子东西,有些无语。
哪怕是亲口赞扬自己十三弟是‘宇宙全人’的雍正爷,此刻都不免觉得,看了十三布完的菜,自己食欲更差了。
十三爷自己倒是没有这种自觉,还深觉自己仔细:生怕皇上这两日没吃饭伤了脾胃,他都特意挑了些炖的软烂好克化之物。
至于摆盘审美什么的,十三爷并没有皇上这么挑剔。
此刻他请皇上用膳,见皇上仍是兴致缺缺,不过拿着筷子戳米粒罢了,怡亲王就肃容道:“皇上若不用膳,臣弟有些内情实不敢上禀,唯恐伤了龙体。”
皇上抬头,神色也严肃起来:十三不是那种为了让他吃饭,能编出什么军国大事来的人,也就是十三来确有要紧事等自己裁处,且此事事关重大,需要精力处置,十三恐自己撑不住。
“你坐。”皇上颔首,示意十三坐下来一并用膳:“这几个月,朕瞧着你也清减了许多。”然后又关心道:“腿上的旧疾无碍吧?切不可劳累过度,如今夏日也不许贪凉用冰。”
怡亲王一一答了,又道:“皇兄常命太医到府上诊脉看候,自是无碍的。”
兄弟两人一起用了些饭蔬,苏培盛上前带人撤了桌子,这才小心的退出去。养心殿书房只留了皇上跟怡亲王两人。
怡亲王身上也肩负着万千杂事,于是也不再拖延,直接向皇上道:“皇兄从登基起,便有意格外栽培人手,监察京城之内宗亲朝臣,可见远见。”
这些人,与直属紫禁城内的御前侍卫不同,与九门提督隆科多管辖的京中护卫也不同。
雍正爷想要着手组织的,是类似于前明的锦衣卫一般的暗探。这些探卫只听皇上调令安排,除此外,皇上只将他们的开支军需等事交付了怡亲王,旁人都接触不到这支暗卫队伍。
怡亲王每每想起,皇上连这种人手都放心自己经手,便深觉感动,常在心内立誓,定不辜负皇兄这番信任。
此时怡亲王便肃立在皇上跟前道:“因这两日皇兄不肯出养心殿,暗卫得知一事紧急,便只好来报给臣弟。此事干系重大,臣弟不敢擅处。”说完还难免有点紧张。
那暗卫来报自己的时候,怡亲王都愣了:本王跟你无冤无仇吧,本王还管你们吃穿用度吧,怎么这样的机密大事你见不到皇上就自作主张报给我呢?你这是害我呀,还是故意害我呀?
此时来回禀的怡亲王,是随时准备请罪的。
倒是皇上听了此事毫不意外,只是言简意赅道:“原是朕吩咐过的,若朕无暇,有要紧事便报怡亲王处置。”
听了这话,十三爷只觉得喉间和眼眶都热辣辣的,忍不住眨了眨眼免得哭出来。
皇上见十三弟都要飙泪,心底也觉又好笑又暖和:十三这个脾气,真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愿意还人两分。
怡亲王缓了缓激荡的心神,然后才重新换上了专业的总理事务大臣脸,严肃正色道:“皇兄,太后娘娘薨逝前两日,廉亲王福晋曾带了一封十四的手书进来,通过太后娘娘的心腹宫人,偷偷将其递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皇上的脊背也一下子绷紧了:“手书何在?”
怡亲王谨慎道:“此事是景山的暗卫从十四这两日的言语中偶然探听到的,这才知道十四居然传了封信出来。但手书他们未见,皇兄整理太后娘娘之物,也未曾发现吗?”
皇上摇了摇头。
额娘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书信笔墨的要紧处自然是知道的,必不会留下痕迹,生怕危及十四。
怡亲王便也不言语了。
皇上凝神想了片刻。
这两个月来,自打跟太后说破‘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后,皇上也不似刚登基时,对太后避而不见。
反而为表孝道,都是风雨无阻晨昏定省的。虽然太后经常性不肯跟他好好说话,要不就是哭。可皇上全当这是磨练心志了,该去拜见太后的次数也不少。
他以为这样的时间还会持续很久。谁料戛然而止。
迅疾的让他不能接受。
他原以为,他们母子还会这样彼此冷漠下去,直到很多年后,太后或许会转圜明白过来,十四或许会被磨平了性子。他们母子三人虽不能其乐融融,但终能有彼此守着礼数相见的一日。
可从此后,再没有机会了。
皇上清楚的知道:以十四的脾气,太后骤然薨逝,他都没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他必再也不会原谅自己这个兄长了。
而自己,原本也不能原谅这些年来的十四弟。
所以皇上一时有些接受不能,才把自己关在养心殿,细想这些年母子兄弟,俱是一片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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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听十三说起要紧事,皇上才将思绪从这样的伤痛中抽离,开始思索。
他细想太后薨逝前两日的神色有无异常。
是了,在太后过世前两夜,自己去请安的时候,太后露出了一种格外哀伤的神色,对自己说:“你们兄弟二人到了这般地步,都是我这个做额娘的错。”
彼时皇上只以为太后又要搞哀兵政策,便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淡然道:“额娘多虑了。”
太后流着泪摇摇头,再也不说话了。
及至皇上离开的时候,太后才说了一句:“你凡事较真入心,非保养延寿之道,以后还是万事看开些的好。”
皇上也只当太后在阴阳怪气,怨怼自己不肯宽容十四,甚至咒自己短命,便直接拂袖而去。
之后的一日,太后便不肯见人了,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前去请安,她都以身子实不痛快不能起身而不见。
皇上打发太医再去诊脉,太医更没进去门。太后身边的嬷嬷只道,太后说自己是发作了老病,喝着老方子便可。
其实皇上也是这样觉得的,毕竟太后说着头疼起不来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于是也就没理会。
现在想来,太后的话似乎另有意味。
怡亲王就见皇上沉思片刻后,急宣苏培盛:“你这就去趟永和宫,问问贴身服侍太后的宫人,有无要面圣者。”
皇上想起,自打太后薨逝大殓后,他便将自己关在养心殿,贵妃都不见了,何况后宫旁人。
或许也有想求见自己而不能的宫人。
很快,苏培盛就带来了永和宫一位老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