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高僧扫塔(1 / 2)
盂兰盆会当天,刘昌路起了个大早,为的就是能在这天占一个好座位,能够更好地听慧贤法师讲经说法,两部佛家最有名的经书,《金刚菩提经》和《瑜伽师地论》,一本乃是现在佛如来释迦亲传示下,另一本乃是未来佛弥勒菩萨口述示下,各自代表着大乘佛法的最高意志,传闻只要参透其中一本便可得般若智慧,远离世间烦恼,成就佛陀本身。
昨日自己在会场进行布置,听闻有人来报,说慧贤法师将那一点“眉间白毫相”给了一个不是本地的年轻人,所有人都上前想要摸他一把,借故沾上点佛气,然而却被那年轻小子一个飞身离开了,众人失落的只好将目光重新投在这位“不怒金刚”慧贤法师的身上。
刘昌路心中奇怪,这一点白毫像乃是佛家三十二相当中表示心境清明纯净,传说能见百亿诸佛,又表示大富大贵,到底是真是假谁也没见过,后来民众就将这一相化作是僧人对世人的祈福,饶是如此,在这佛城当中,能够获得高僧的亲自点缀必然是无比荣幸的,只是这人竟然不是自己,枉费自己做了这么多礼佛的事,心中感到颇为奇怪。
待等慧贤法师率一众僧侣落座,惊现十丈金光释迦尊者的佛像,世人震惊的同时,刘昌路感觉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那道看上去平静柔和的佛光仿佛带着针刺一般,一点一滴的渗进自己的皮肤,好在金光稍纵即逝,自己身上的刺痛感也很快就消退了。
饶是如此,他的心里还是有所忌惮,虽说之前的永平城每年都会举办无遮大会,但从没见过犹如慧贤法师这般能召唤世尊金象向众人展示的景象,也不知道今日来此,还选了个距离法师这么近的位置就坐,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他听到法师所讲并非之前所说的那两部之后,他的心里也跟着充满了不可思议,十三品《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从这位不怒金刚的嘴里缓缓道出,那些话语好似有千钧重量,一字一句都压在刘昌路的身上,使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渐渐地他有些承受不住这道佛经的重量,转头看了一眼那座被法师点名的七宝琉璃塔,即是琉璃塔,本应熠熠闪光,然而因为其年久失修,上面的琉璃彩釉已经褪干净了,露出了下面灰色的青砖,与周边的富家宅第形成鲜明对比,乌突突的,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就在他回头望塔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袍身后背剑的年轻人肆意走动,这里看看,那里转转,从自己给一众香客檀越准备瓜果的瓦盆里到处拿着吃,甚至还好生无礼的将那瓦盆端起来径自放到自己面前,浑然不顾其他人的感受,他仔细打量着那个年轻人,好像从来没见过,但心中有一种隐隐约约在哪里遇到过的感觉,却也说不出。
说也奇怪,自打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之后,法师口中蕴含珠玉的经文便不再具有千钧重量,一字一句仿佛人间一缕清风,拂面而过之后,什么也没剩下,刘昌路就是这种状态,内心一片空白,什么也融不进来,什么也说不出去。
时间渐渐过去,上午的经文颂唱已经结束,待等僧众在原地吃罢午饭,接下来便是民众对经文中所不理解的地方,即刻提出自己的疑问,法师当众解答,这是最考验一个僧人佛性的时刻,若是下面有人将法师问倒,那今日的盂兰盆会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不怒金刚的名号也可能就成了一个臭名远扬的标志。
慧贤法师不愧是西域卧佛承远大师的关门弟子,面对世人的发问来者不拒,甚至有人还提到了和《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之外的偏门经书,引得众人哑然,就听慧贤法师笑道:“恳请这位施主读与我听。”
那人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问道:“法师素有不怒金刚的称号,又是第一高僧承远大师的关门弟子,怎么,难不成贤惠大师不曾读过这本偏门经书吗?”
“世间经书,不说有一万本,也有千百本,若是每一本都读过,贫僧这一生恐怕都要跟经书打交道了,又何来时间和诸位探讨佛法其中的玄妙呢?更何况,贫僧生而不识字,只是被师父看中,佛性可能比众位师兄略胜一筹,得了个关门弟子的称号,实属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更何况,我师父从来没说过自己是第几,管他第几,只要不辱没了佛法,那就是我佛慈悲。”慧贤法师低头念了个佛号,准备对那本偏的不能再偏,就连自家佛寺都不曾收录过的经书洗耳恭听。
然而就当慧贤说完此番话,台下众人便开始议论起来,这么大的一个法师,这么出名的一个高僧,竟然不识字,这还如何弘扬佛法,又怎能诵读经书呐?传扬出去未免有些令人贻笑大方了吧,就在众人议论的同时,刘昌路也面带不可思议的模样,惊愕地看着慧贤,台下,唯有那个抱盆吃瓜的年轻人对此不加理睬,依旧低头大快朵颐。
慧贤法师微微一笑,随后便对众人道:“我佛世尊曾说过,佛法如同天上朗月,佛经如同我佛手指,我佛用手指月,目的是为了让众人看我所指的月亮,而非盯在我的手指之上,同样,若是拘泥于佛经上的只言片语,就此忘了佛法无边,因小失大,顾此失彼,实属不应该啊。”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台下忽然掌声雷动,无论男女老幼纷纷对慧贤法师充满了钦佩,待等掌声落定,刚刚发问的那人开始讲述自己所获得的那本小众佛经,慧贤法师听完便一一解答给在场的所有人听,不知不觉,日头偏西,临到最后,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与众人听。
“我有一个师兄,修习佛法心境纯澈,距离得道成佛仅差一步一摇,我师父承远大师曾对我等一众比丘尼说要以一首偈子作为试炼,以此来看看众人的禅心到底修到了何等地步,师兄在众家弟子当中位列魁首地位,当即便在师父的禅门前写下四句偈子,上写道: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所有僧众看完之后尽皆赞叹不已,就连师父也说他佛性很高,亲自诵读与众位僧人听,然而在场的唯有我一人不发一言,师父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便来问我师兄写的好不好,贫僧如实相告,说道:‘师兄所言说的极是,可总有那么一点东西让弟子觉得有点差池,听罢师兄的偈子,我觉得可以修改一番。’师兄在一旁站立,一言不发,倒是有其他僧人对我产生了戏弄之心。”
慧贤法师抬头看了看菩提道场的众位百姓、居士以及其他寺庙的僧人,缓缓低下头继续说道:“之所以他们对我有所不屑,原因嘛,大概也是因为贫僧不识字吧,贫僧所会的经文都是师父师兄师弟们口述给我听的,说也奇怪,贫僧一听就会,会了便能传唱,然而就对这篇偈子,贫僧是这样修改的:心是菩提树,身如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紧接着,贫僧又言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众僧听罢,突然又对贫僧夸赞起来,师兄依旧一言不发,师父却连连赞叹,收我为衣钵传承,师兄还是师兄。”
“想来,师兄的佛性要比贫僧高出许多,面对外人质疑而不为所动,面对有人挑衅而充耳不闻,不卑不亢,不骄不馁,如佛前一盏明灯,永不熄灭,照亮我佛弟子前行之路,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参透此大道者,舍我师兄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