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抽茧(1 / 2)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韩光认为陆笛就是当年害死他家人的“恶鬼”。
而恶鬼这种存在, 可以借宿在他人的身体里,一旦宿主发生意外它就能迅速脱离,宿主会不断衰弱而死, 因为宿主的生命力已经被恶鬼吞掉了。
同时恶鬼扔掉身体之后,为了长期保持这个稳定的虚无状态,可能还需要吞噬足够的灵魂来补充能量。所以恶鬼“苏醒”时,以其宿主为中心,一定范围内的人类会全部死亡。
所以在双江北路商场的袭击事件里,韩光与他背后的组织采用了次声波武器。
——想要抓住恶鬼,就要削弱恶鬼的力量。
怎么才能做到这点?
这个恐0怖组织给出的思路是, 抢先一步干掉周围的人, 不让恶鬼有机会补充能量。
袁仲夏想到这里,拿烟的手都在抖。
“这帮瓢蛋子,脑子有毒啊!”
一场次声波袭击, 既干掉了恶鬼的宿主,又逼出了恶鬼, 一举两得!
本来嘛, 全球发生了多起次声波袭击事件, 只有华夏商都这处最奇怪, 选择的地点不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标建筑, 还多了一群莫名其妙的蛾子。
他们一直猜幕后黑手在针对“幽灵”, 可惜没有证据。
现在终于水落石出。
“等等,韩光拍到了蛾粉照片,按照他们那个傻叉逻辑, 恶鬼已经脱离, 作为宿主的陆云应该死亡了!韩光后来又雇了一个人去医院泼硫酸, 显然他发现陆云不止没死, 连ICU都没进,就这样……他都没意识到自己那套关于恶鬼的理论有问题?”
看着破口大骂的袁仲夏,晏龙低声提醒:“韩光并不知道他的同伙撤退时遇到了陆笛,他知道同伙被抓了,韩光也不知道我们与陆笛的几次接触。”
袁仲夏一滞,然后慢慢回过了味。
“你是说——”
韩光认为陆云没死,是因为商都的反应速度过快,人还没大量死亡,声波干扰弹就发射了。恶鬼脱离宿主之后,满地都是昏迷的人,然后韩光猜测恶鬼没有办法进食人类昏迷状态下的灵魂?
用科学的话说,灵魂是一个人的思维与脑电波。
恶鬼是无形之身,吞噬的当然也是这些无形的东西。
整个商场都是“严重受损”与“变质”的食物,同时恶鬼又因为受到攻击,一度脱离宿主身体想要逃命,肯定受了伤。
“那他怎么肯定恶鬼没有丢了陆云重新找宿主?”
“……因为陆云还活着。”
袁仲夏还是不能理解:“那他让人冲进病房泼硫酸,不怕恶鬼彻底脱离宿主,杀了医院所有人变得无比强大,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吗?”
晏龙低头思索,没有回答。
就在袁仲夏准备去审讯室揪着韩光质问时,陆笛忽然开口说:“你们觉得,韩光心目中的恶鬼是什么样的存在?特别是在他今天见到我,与我交谈之前。”
这还用说?
应该是一种以人类为食的怪物。
韩光并不关心恶鬼是怎么产生的,也许恶鬼曾经是人类,不过在他心里,制造了东辉省那所中学几十人死亡事件的恶鬼,跟传说中的丧尸与吸血鬼一样,是一个残忍的怪物。
再用这个思路代入……
“韩光觉得,恶鬼如果能进食,绝对不会放过医院的人,也不会等到第三天还没动静,所以他坚定了恶鬼在次声波袭击里受伤的猜测。”
所以韩光紧急雇人去医院袭击陆云。
他怕恶鬼躲在陆云大脑里慢慢恢复了伤势,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个推测也解释了为什么之前的袭击都是精心策划,是规模很大的恐0怖袭击,而泼硫酸事件非常仓促,既没有准备,也没有后续计划的原因。
想不明白的疑惑得到了答案,晏龙的心情却更糟了。
“瓢蛋子!”袁仲夏怒骂一声,夺过审讯记录板,就想进去找韩光。
晏龙伸手阻止:“韩光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在复仇,你又不能殴打犯人,只会让自己更生气。”
“不行,我要问问他,难道医院的人、商场里的人没有亲属儿女吗?”袁仲夏气得把烟都咬了,用权限打开审讯室大门,进去揪住韩光就是一阵怒吼。
陆笛低头看垃圾桶里完全变形的烟。
“袁队不抽烟,不过他习惯闻味道,经常叼在嘴里。”晏龙本来可以不解释,但不知为何,神使鬼差地补了一句,“他以前的战友就喜欢这个牌子的烟,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一个小队的人分一整包。”
“以前的战友?”
“特别执行队的人,都是一些保密单位退下来的。”
晏龙没有多提,他按了一个开关,外面顿时可以听见审讯室里的声音了。
面对袁仲夏的质问,韩光先是脸色一变,然后他发狂地大叫。
“……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陨石就要来了!地球联邦隐瞒着这个消息,普通人只能等死!我只想杀死恶鬼,因为末日来了它也不会死,我要在自己死之前,报仇雪恨!”
袁仲夏把人重重地丢在椅上。
“这世上从来没有恶鬼,你看到的人也不是杀了你妻子孩子的凶手!你只是一个可怜虫,一个想报仇找不到仇恨对象,被人欺骗的可怜虫!”
韩光压根不信,他沉溺在报仇成功的满足里。
虽然没嗑药,表现得却比磕了药还要疯癫,又笑又哭,含糊地念叨着妻儿的名字。
陆笛深深皱眉:“当时没人跟他说真相?”
晏龙回答:“没法说,调查结果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看起来更像是荒诞不经的故事。”
一个孩子受到欺负,异能爆发导致一个学校死亡几十人?
别说七年前,就是放在今天,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在大众认知里,可没有异能这种东西。
“你签了保密条例,这些东西可以知道了……所谓异能,就是异于常人的能力。”
绝对不是小说电影里那种手一招,旧金山大桥飘起来那种硬核场面。
“简单地说,就是科学发展之后,可以解释从前科学没法解释的异象了,比如双胞胎心灵感应,第六感敏锐,他心通、非常有动物缘以及与之相反的猫憎狗嫌……”
他心通,就是那个别人在心里默默骂自己三遍的,距离足够近,就能听到的鸡肋能力。
晏龙一边回忆一边说:“这些异能都很鸡肋,普遍使用条件苛刻,作用范围有限,破坏力基本没有。我翻看了那份东辉省某中学未知物体爆炸案的全部档案,包括调查记录与后续研究,虽然最后的结论是‘疑似异能爆发’,但是很多人强烈反对,因为‘异能’不是这样的。”
异能不会造成这样大规模的伤亡。
不管是之前的研究,还有之后的研究,都没有这样极端的例子。
“夏教授虽然不是专攻这个领域的,但他搞的是仿生物的神经元技术,对脑域研究并不陌生。当年这件重大灾难事故被删去了背景与人物,把数据与病例资料送到了他面前……夏教授说他记得,这个事例在业内造成了很大的震动,没有人能拿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建议不对外公布。”
给不了合理的解释,只好以天然气爆炸做定论。
“最近几天我们去查了一下,时隔七年,当地还有办案人员记得这起事故。”
没有爆炸源的诡异事件,死伤人数又如此众多,如果不是当年网络新闻搬运转发没这么发达,估计会轰动全国。
晏龙现场搜索网络给陆笛看,加上学校名称之后,竟然有不少与之相关的鬼故事创作。
“没有保密?”
“……当初事情发生后,急救人员与办案人员都没有保密的概念,所以一些消息还是流了出去。不过大多数人并不相信,或者只当做谣言,不过死者家属没法不在意,他们倒不像韩光,只是在网上投诉这类荒谬传闻。”
晏龙又用投影里放出韩光与他死去的亲属资料。
还有受欺凌者与死伤者当时所在的位置,那个操场的虚拟建模画面等等。
陆笛注意到,韩光的儿子跟那个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不同级,应该也不认识。
韩光的妻子也不教那个年级的课,更不是年级主任或者班主任。
——上体育课时,看到高年级的混混学生围堵一个同样不认识的高年级生,大部分小孩都不会去管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操场很大,身为物理老师的韩光妻子也未必看到那个角落发生的事。
虽然校园欺凌发生了很多次,很多遍,但也不是学校里每个人都有责任。
韩光的妻子与孩子,可能是无辜的。
“……这就跟天灾一样,不挑时间。谁在附近,谁就会送命。”
陆笛穿过投影,他控制手套关掉了这些图片与资料。
真正引起这场惨剧的那三个学生,当场死了。
因为受到欺凌而“爆发”的学生,也死了。
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想报仇都找不到对象。
然后被欺骗,走上了歧途。
“那个组织,是怎么跟韩光搭上线的?有线索吗?”陆笛追问。
之前在审讯室的时候,晏龙说查了韩光名下的账户。
韩光做这么多事,不可能没有活动资金。
如果不是韩光错估了陆笛的能力,也错估了商都特别执行队查案时抽丝剥茧的利落,可能直到现在,韩光依旧隐藏在人群中。
“韩光落网太快,那个组织应该没那么快跟他切断联系,扫清尾巴。”
“确实有线索,不过还在等待另外一个小组的核查,他们擅长寻找经济方面的证据链。”
晏龙直言不讳地说,“牵扯到商都几家比较大的公司,其中一家可能给这个组织提供了资金。”
这时袁仲夏从审讯室走出来,看着陆笛说:“韩光很笃定他的猜测,这个王八蛋的脑子有毒,但也没有傻到别人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的程度,他认为妻子儿子被恶鬼所杀,是七年前那件事故无法公布真相,阴差阳错造成的。他笃定你是恶鬼,又是什么缘故?”
陆笛没有说话。
“是那件案子吗?”
袁仲夏不想放弃,虽然看到晏龙朝他摇头,袁仲夏还是坚持问:“导致陆云最后一次人格分裂的案子,你迟早要说的,这件事也要经过审查,这是流程,不能不走。”
陆笛沉默了一阵,然后让那只手套飘到自己面前,做了个握笔的动作。
“我能写书面报告吗?”
“……当然。”
袁仲夏找不出反对意见,由本人写的书面材料,再加陆云那边十七个人格的自述,综合起来简直是一份详尽无比的报告。
晏龙关掉腕式电脑,主动说:“夏教授那边可以提供帮助,我送你过去。”
结果陆笛很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拒绝。
“不用了,你们这边也很忙。”
陆笛淡淡地说,“韩光刚才供述的事,你们要尽快报上去的,不是吗?”
这下连袁仲夏也意识到了问题,他连忙走到门口,叫了一个队员,让他领着陆笛去夏教授的办公室。
人走了之后,袁仲夏一拍脑门:“他不会信了韩光那些挑拨离间的话,以为我们上边也有人会因为听到‘幽灵’的存在超可以脱死亡而动心吧?”
“不是这件事。”
“你确定?”
晏龙低低地叹口气:“我确定,不过他确实很不高兴。”
袁仲夏干咳一声,指着自己说:“那就是因为我不顾你阻止,要他详细说陆云被侵犯那天发生了什么,惹得他生气了?喂,我说的也是实话,这件事迟早……”
“那是陆云的隐私,你没发现吗?陆笛不喜欢跟我们谈陆云的事?”晏龙一边说一边整理审讯记录与监控,编辑成一份报告。
袁仲夏被这话说得一愣:“有吗?”
“有,陆笛告诉我们,以及展现给我们看的,始终都是他的同伴,也就是陆云分裂出来的副人格们。”晏龙揉了揉额头,他感觉这次时间差不多了,需要离开这个身体。
晏龙抬起头,继续提醒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分裂人格,陆云第一个人格是怎么出现的?她在童年受到了什么样的创伤?为什么会分裂出这么多人格?你注意到了吗,不止陆笛,连胡琴都没告诉过我们。”
“……我连多重人格的病因,都是临时搜索才知道。”
袁队长想,他得抽空去翻翻心理学书籍,不然这工作太难做了。
袁仲夏敢打能拼,思维灵活经验丰富,有很不错的指挥力与判断力,可是建设团队照顾队友情绪的活儿,他实在是有点糙,毕竟扛了十几年的枪,战友之间说话又都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
“行了,你直接说,陆笛胡琴他们为什么要隐瞒?”
“胡琴那些人我不知道,你可以让人继续试探,不过陆笛……”
晏龙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陆笛应该就是‘不想提’。”
“什么意思?”
“嗯,不想跟陌生人谈自己亲属的不幸与痛苦。”晏龙肯定地说。
袁仲夏眼神里带着怀疑:“陌生人?我看你们相处得挺好。”
简直是不怼不相识,用互骗发展出的默契与信任谈合作,一种袁仲夏闻所未闻的相处模式。
“本来是这样,不过韩光的话,让他退缩了一步,不太想跟我们交心……至少今天不想。”晏龙低头继续编写报告,“这种事把自己代入一下,就很好理解了。”
袁仲夏:“……”
代不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摸清过陆笛的脾气与性格。
晏龙却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跟晏龙的差距有这么大?补充情商已经这么迫在眉睫了吗?
陆笛的运气不太好,夏教授不在办公室。
“我就在这里等。”陆笛指了指办公室门口的走廊,这里可以看见广场上的玻璃温室。
负责领路的人有些犹豫,按理说命令不执行完毕,他是不能离开的。
陆笛忽然发现这人很眼熟。
等等,晏龙用过的身体?
陆笛尴尬地发现,晏龙不在这个人身上时,他竟然没认出来!
究竟是自己脸盲,还是晏龙的存在有整容级效果?
“你好,我叫陈岩。”
这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憨厚地笑着,主动向陆笛伸出手。
——完全不在意自己握住的只是一个手套。
比起别的执行队员,陈岩对陆笛的了解显然更多一点,他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在隔离室待的那三天,光顾着捋清晏龙与陆笛对峙时不动声色的语言交锋与逻辑推理了。
亲眼目睹了幽灵与自己的教官互猜身份弱点,互诈互怼的全部过程,让陈岩对陆笛油然生出了敬佩之心。
“你记得所有事情?”
陆笛根据陈岩的反应猜测。
陈岩下意识地立正,严肃地说:“是的,就像用晏龙教官的视角旁观了事情过程,不过我不知道晏龙教官当时在想什么。”
陆笛摸摸鼻子,有点不敢直视陈岩敬佩的目光,咸鱼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过,好像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没有,他只是一条咸鱼。
一条被迫起床揍人的咸鱼。
“那个,你们不会连这些事也要写报告吧?”陆笛迟疑地问,如果他跟晏龙互骗的行为写成报告供人传阅,他可能会当场尬得飘进玻璃温室。
“那倒没有……”
陆笛闻言松了口气,好险。
“刚才开门的时候,我看袁队的脸色不太好,气氛好像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