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游春(1 / 2)
晋卫延深深吸了口气, 总算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是进宫在他面前表演背锅来了吗?
不是的。
他们是为了让他不痛快吧!
癸等学斋的学生打了甲等的学生,这还能只算是学生中的争端,可裴麟打了严端林的儿子严渐轻, 那这件事,恐怕就很难轻易解决了。
晋卫延深深叹了口气。
若他没有猜错,明日下朝之后, 严端林一定会特意留下来,狠狠同他告上一状,痛斥长宁候没有管好儿子,再怒骂谢深玄去了哪儿都是那副德性, 根本没有想改好, 最后再老生常谈提起他已说过了无数遍的那件事——
太学绝不该为了那些布衣寒门而开。
晋卫延觉得自己头疼。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几人,万般无奈道:“你们是出气了。”
谢深玄无辜看着他,说:“皇上, 臣不明白。”
晋卫延:“谢卿, 你就是想累死朕。”
谢深玄更加无辜睁大双眼,道:“微臣愚钝——”
晋卫延显然不怎么想听这样的废话。
他挥了挥手, 让伍正年与两名学生先下去,只留谢深玄一人在此处, 而后方看向谢深玄, 干脆直呼其名, 道:“谢深玄,你这几日所为之事,诸野都同朕汇报过。”
谢深玄:“……”
谢深玄莫名想起了诸野那令人害怕的小册子。
糟糕。
他怎么忘了问一问这件事。
哪怕到了如今, 他还是不知道诸野究竟在他的小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鬼知道那上面到底是不是与他有关的坏话, 他不由便转过目光,看了一眼诸野,一时有些难抑心中紧张。
诸野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沉默不言站在一旁,目光停留在虚空一点,反正谁也不看。
“他应当也已经同你说了太学的近况。”晋卫延又道,“既是如此,你可有什么话想同朕说的吗?”
谢深玄:“……”
他早就觉得皇上让他去太学一事不太单纯,上一回皇上又同他说了那种话,想必让他暂避锋芒只是皇上的目的之一,更重要的,应当在于太学内的与那些官宦子弟有关的诸多猫腻。
皇上了解他的性格,当然知道他天生与这些人不对付,迟早要与这些人打起来。
于是谢深玄叹了口气,说:“初至太学时,我还是想活命的。”
晋卫延问:“只有初至太学时?”
谢深玄不自觉瞥了一眼诸野,又道:“大约持续了那么几天。”
晋卫延:“那如今呢?”
“还是更想回归本心。”谢深玄平静答,“能让严端林不痛快的事情,我就会很痛快。”
这答案,显是有些超出了晋卫延的预料。
他稍顿片刻,而后深吸了口气,道:“谢卿,倒真不愧是你。”
谢深玄反问:“这不是皇上想做的事情吗?”
晋卫延毫不犹豫反驳:“朕没有。”
谢深玄点了点头,道:“那臣明白了。”
皇上想让他盯着太学,却又不希望他以自己的名义去做这件事。
但皇上的态度也已十分明晰,他是站在谢深玄他们这一边的,否则今日之事,他就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地同谢深玄他们抱怨上几句话。
事已说完了,谢深玄觉得自己大约是把握了圣心,皇上也将明白了谢深玄的想法,谢深玄便微微躬身,原是想告退,晋卫延却又忽而带着笑问:“谢卿,今日怎么不避开诸野说话了?”
谢深玄:“……”
诸野:“……”
以往谢深玄以为是诸野扣了他弹劾严端林的折子,更是因为诸野与严端林走得太近,而误以为诸野是严端林那边的人,那他说严端林的坏话时,当然要避开诸野,以免这消息再传到了严端林耳中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诸野并不想害他,若诸野始终未变,那他说话行事,又何必避开诸野?
“朕听闻你二人本是好友,这么多年的情谊,可不该随意便中断了。”晋卫延显然颇为欣慰,道,“诸野对你情谊之深,连朕也觉得很羡慕。”
谢深玄还来不及回应,扭头却见诸野正万分紧张盯着晋卫延,像是生怕晋卫延再说出什么话来,这等神色,他很少在诸野脸上看见,因而谢深玄不免一怔,觉得奇怪,未曾多想,晋卫延已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若无他事,你们便先回去吧。”
谢深玄只好行礼,正要告退,晋卫延又深深长叹口气。
“快走快走。”晋卫延说,“朕还得好好想想明日怎么对付严端林。”
谢深玄:“……”
谢深玄又抬起头,看向了晋卫延的头顶。
果真不出所料,那儿此刻正飘着一行大字。
「今天,朕也很想砍了谢深玄。」
谢深玄:“……”
-
谢深玄走出御书房时,心中仍在想着皇上头上的那行字。
事情到此处已然极为明晰,他人头上飘起字迹时,并不一定是对他心有恶意,也许只是一句对他单纯的抱怨亦或是调侃,用到了些不太好的词语,便会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能力辨认出来。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诸野头上始终没有出现任何字迹……
谢深玄想不透。
伍正年和其余两名学生仍在外等着他们,赵玉光几乎已要紧张死了,他总觉得谢深玄在御书房内这么久不曾出来,也许是受了皇上责骂,因而一见谢深玄出现,便慌得猛然往下一躬身,大声道:“先……先生!是我的错!”
谢深玄被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说话,裴麟见赵玉光如此,便也跟着猛然躬身,大喊:“是我先动手的!”
谢深玄:“……”
又来了又来了,这两孩子又来了。
伍正年倒是先看了看谢深玄神色,大抵猜到皇上应当并未责罚他们,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问:“谢兄,皇上如何说?”
谢深玄摇了摇头,道:“无妨,没有处罚。”
伍正年松了口气。
谢深玄又看向赵玉光与裴麟,道:“以后不许再打架了。”
赵玉光:“先生放心——”
裴麟却一顿,不解问:“啊?可如果他们再欺负赵玉光怎么办?”
“打架除了一时之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容易将自己也搭进去。”谢深玄道,“而这种身体受伤的短暂疼痛,也并不能让他们难受多久。”
裴麟:“可是……”
谢深玄:“他们若是欺负人,你们还不如来告诉我。”
裴麟小声道:“扣上几分,又不会少两块肉。”
谢深玄忍不住笑了笑,问:“裴麟,你以为他们来读太学,为的是什么?”
裴麟不明白谢深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而他以往显然也从未思考过这种事,如今谢深玄问了,他才有些迟疑,道:“呃……就是想……学点什么?”
谢深玄:“是为了入仕。”
裴麟:“啊?”
谢深玄:“就是当官。”
科举的路太难,所费的时间又极长,就算是高官子弟,也不一定能在这天下的读书人中闯出名头来,而太学本来也是极难的,谢深玄在太学时,能经由太学进入省试殿试的,仅仅只有那么几个人,其中也多为寒门学子,可现今不知为何,太学已成为了高官子弟入仕的捷径,那么那些官宦子弟来太学,自然也有一个目的。
既是如此,年初学制改革之后,这分数对他们而言,便是极为重要之物,杀人要诛心,不痛不痒打对方几拳算什么?若是能把他们的分数都扣光了,才能让他们连着他们全家上下都觉得难过。
谢深玄又说:“那些人惯常瞧不起寒门学子。”
裴麟点头。
“你与玉光,本算不得是寒门。”谢深玄对二人笑了笑,又说,“可在严端林等人眼中,如你我这般父辈跟着先帝开国立业的,也仅仅只能算沾得上个新贵的边。”
裴麟没有听懂,裴麟面露迷茫。
谢深玄改口,道:“在他看来,他们是豪门,我们就是暴发户。”
裴麟:“哦!”
谢深玄:“他们觉得穷人和暴发户都低人一等,在这等情况下,你若是超过他了,他们就会觉得难受。”
裴麟:“对哦!”
谢深玄:“明白了吗?杀人诛心,打架是没有用的。”
赵玉光缓缓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
裴麟却面露迷茫,缓缓问:“虾仁猪心?”
谢深玄:“对,杀人诛心。”
裴麟:“……先生想吃虾仁猪心?”
谢深玄:“……”
赵玉光:“……”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
不行,裴麟的文盲问题,果然还是得尽早解决。
这孩子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怎么能连这种词都不知道啊?!
-
时间还早,谢深玄还打算回太学看一看。
伍正年仍跟着他,二人同乘一辆马车,沉默行了片刻,伍正年又忽而想起一事,问:“谢兄,今日出了这种事,那明日的踏青,我们是照常去,还是罚一罚学生,让学生们留在太学中思过?”
谢深玄正想着要如何让裴麟不那么文盲,伍正年突然一问,他还微微一怔,反问:“踏青?”
“明日便是花朝节。”伍正年说道,“我已与你说过了。”
谢深玄点了点头。
伍正年好像是与他提过几次这件事,只不过好像每一次他都在想其他事情,因而始终未曾将此事上心。
今日天气已有所回转,明日也许会是个好天气,谢深玄想了想,道:“还是去吧。”
伍正年:“那惩罚……”
谢深玄:“罚他们明日踏青归来,好好写篇文章。”
伍正年难免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照谢深玄的性格,必然是令学生惧怕的严师,每天都要骂得学生狗血淋头,倒不想谢深玄竟如此好说话,不仅护短,至今没有骂过学生,甚至从他来太学第一日起,发现自己的学生是太学内最差的那批人之后,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今日之事,也算不得是他们的过错。”谢深玄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见外头春日明媚,阳光正好,他便又说,“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这样的好春光,过一个可就少一个了。”
伍正年笑着点了点头,道:“谢兄,你是太学的先生,明日你也得来。”
谢深玄一怔:“我对踏青没什么兴趣。”
他来京中多年,没有几名好友,再加上往日公务繁忙,每年春日说要游春赏花,却总是抽不出时间,也找不到同去的人,而手头又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情,便是一日拖一日,到京城这么多年,他还没去城外看过花。
伍正年道:“学生都已经去了,先生总不能不来吧?”
谢深玄:“……”
谢深玄点了点头。
伍正年心情甚好,又挑开车帘,唤在一旁策马的诸野,道:“诸大人,明日踏青,你可要来?”
诸野:“……”
诸野先错开目光,看向坐在伍正年身旁的谢深玄。
谢深玄恰微微抬眼,两人对上目光,诸野便慌忙垂眸,道:“明日之事……”
伍正年:“谢兄也去。”
诸野:“……来。”
伍正年满意极了,而后一路,他便都在想明日该如何筹划,应当带些什么吃食过去,看起来倒是比学生们还要激动。
待回到太学之内,时间方到正午,正是众人吃饭的时候,可所有学生都还在学斋之内等着他们,没有一人随意离开。
他们难得坐得如此齐整,谢深玄有些惊讶,进了学斋,他不免问:“你们不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