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2 / 2)
见皇甫嵩还在看向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神情之中似有几分恍惚之色,曹操开口道:“不奇怪她会舍身冒险,以她的聪明才智,倘若遇上城中有变,靠随机应变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将这些个义士给保住性命。”
“何况,将军既已同意让她前去冒险,如今要做的应当是确保攻城之战绝不能失手,务必一次得成。否则此番奇袭无法得手,张宝必定严防死守,于北部战事无益。”
曹操的这些个规劝,皇甫嵩听的明白。
他既为主帅也不该在此事上优柔寡断。
“我并非不知孟德所言,不过是觉得此女心性果决,聪慧罕见,倘若折损于此地我非但无法同乔公祖交代,也觉必定会成大汉之遗憾,但或许——”
“或许艰难困厄之中,正是时势造英雄。”
远去的一行人已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皇甫嵩收回目光,心中不由感慨。
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后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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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十余人皆着布衣佩铁剑,结伴行到那下曲阳城下的时候,正如乔琰所说的那样——
虽然这不是一行面黄肌瘦的流民,但在他们自言自己是四方行游的游侠正好行到此地,想要前来投靠之时,并没有引起城中守将的怀疑。
徐福按照乔琰叮嘱过的那样,在守城之人将他们放进去后,因有人问起他为何要带着个年幼的妹子,他便回道:“舍妹此前病弱,得大贤良师弟子赐予符水后方得延命,我此番来投本也另有想请地公将军赐符,请得神祝,只不知道我等需建功多少方可有此等机会?”
太平经中将神符咒语称为神祝,更说“天上有常神圣要语,时下授人以言,用使神吏应气而往来也,人民得之”(*),以神符烧灰以酒水合饮的方式治病。
这种荒谬的治病方式正是经典迷信的操作,乔琰在穿越之前自然是不可能去记这种东西的。
但她此前在梁仲宁那儿当狗头军师的时候,从对方那里得了本《太平经》打发时间,如今也正好用其中的些许片段来给他们充充场面。
这些话也被徐庶复述了出来。
这将他们放进城来的黄巾小渠帅,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这些说的头头是道如数家珍的。
他心中泛起了嘀咕,有此等觉悟的人,瞧着还有一身执剑的武力,简直得算是他们这一方的大好事。
何况,在他的认知之中,带着女眷也就等同于是带着个软肋,更看起来少了些威胁。
徐福所问及的立功能否换取神祝符水的话,也让他放下了一重戒心。
他拍着徐福的肩膀说道:“你若真想要这神符医病,本应该是径往那广宗去的,怎的跑到这里来了?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地公将军神通只在大贤良师之下,倘若你真是诚心来投,必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阿兄如何不想去曲周广宗?”乔琰依然坐在板车上,掩唇咳嗽了两声,“只是阿兄唯恐巨鹿与广平交界之处战乱频频,于我病情无益,倒是这下曲阳一带在地公将军威名之下处处安定,是个好去处。”
“这倒的确是这么回事。”那小渠帅回道。
他们这儿可稳当了!
他瞧着乔琰这副病弱之态不像作伪,心中很是感慨徐福这当兄长的不容易,又在此时忽然将目光落到了典韦的身上。
这位从体格到气势可都不像个寻常人!
“不知这位是……?”他见对方虽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凶相,却在他有意以气势相迫的时候,只茫然地朝他看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心了。
典韦这趟连他那最趁手的重戟都没带,谁让扛上那武器,谁也不相信他是个寻常的来投之人,也就是为了确保不必空手作战,带着把剑而已。
一听那小渠帅这样问,他当即咧嘴一笑:“我就是听说这当黄巾能吃饱饭,先前跟这些小儿一道行路,他们没少嫌我吃得多。都说什么这车粮食是要用来送给你们的。我还寻思,反正我是要来投的,提前吃了也没甚关系。”
“……”典韦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给小渠帅都听沉默了。
他朝着这些个前来投靠的游侠看去,见到他们脸上分明颇有敢怒不敢言的意味,心想这里面竟还混进来了个混世魔王。
不过能吃……倒也不算大问题。
以他这块头若是能打的话,有足够的勇武,就算吃上三五个人的分量也无妨。
这种只求吃个饱饭的家伙也无疑是最容易掌控的。
在小渠帅着人跟典韦比斗了一番后,他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
“虎将,当真是虎将之姿!”他甚至旋即就找上了张宝陈说此事,说的正是典韦。
张宝在张氏三兄弟中能得张角委派这看守下曲阳的责任,的确也不失为个稳重之人。
听了这话,他也并未因为那小渠帅喜形于色的赞叹而惊喜,只是回问道:“确定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阵子接到兄长的信,提及他的身体状态欠佳,张宝近来时常有种心神不宁之感,只是周遭响应他们的呼声不小,上一任巨鹿太守又早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按理来说只要前线未败,便不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想归这样想,他现在还是不例外地先做了个例行询问。
“应当没什么问题,他们还带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女郎,想求地公将军赐予神符治病,我看那做兄长的关切之意不似作伪。”小渠帅信誓旦旦地回道。
可他又哪里知道,徐福这可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切,分明是粉丝对偶像的照顾。
张宝显然对他这回答并未全然放下心来,又问道:“那我此前让你留意西边和南边的动静如何了?”
他拍着胸脯回道:“渠帅大可放心,自从您让我多加留意我便未曾有一日松懈过,不过说来,那洛阳八关封锁,有胆量放出来除贼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三两支队伍而已,如今各线交战的情况也尽在大贤良师的掌控之中,将军此举是否杞人忧天了……”
他话还没说完,腿上就挨了张宝一脚。
张宝皱眉喝道:“你懂什么,卢植那老儒生既是我大哥都要谨慎对待的,此番招数绝不少,下曲阳今日太平不错,又不代表明日不会有朝廷兵马来袭,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看看如何与我大哥交代。”
“至于你说的那虎将……”张宝将小渠帅说给他听的那些个信息分析了一通,确实没听出什么问题来,将注意力分出了几分在他所描述的典韦身上,“你明日将他带来给我看看。”
可他大概是等不到见到典韦的时候的。
这潜入下曲阳之事,和乔琰当时在梁仲宁手下当差并不太像。
因为这并没有一个通过战绩或者说起码有一段时日的相处来获取信任的过程!
而是在将人送入了城中之后,一旦让皇甫嵩自鼓城山上见到他们于城中竖起的信号,便径直在夜间来袭。
正要一个速战速决!
乔琰他们这一行人,因为典韦这个虎将和徐福这个能高谈阔论两句太平道精要的,得了那渠帅的亲眼,安排了个足够将他们安顿下来的城中院落。
而一合上了门,她便从那病恹恹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筹谋起了夜间行动的计划。
她如今的体质是比此前大有好转是不错,也能让她在济水之滨挥动皇甫嵩的佩剑,斩下波才的头颅,但乔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她现在的本事,若是真让她去跟人硬碰硬,那实在是跟自找死路也没什么区别。
那些个经历过战场真刀真枪的士卒,要在正面对敌中将她解决,可实在不需花费多少气力。
确保这蒙混过关的话术得以说服这些城中黄巾,她这边便已算完成了大半任务了。
方才在他们自下曲阳东门而入,到抵达这暂时落脚之处的时间里,乔琰作势装病咳嗽,却实则是在四处张望,给自己暂时找一个躲避之处。
她如今心中也已有了盘算。
至于其他人要如何上得东门协助皇甫嵩,亦有个绝妙的理由。
他们带来的一车粮食中有大半被那小渠帅半推半就地给接收了过去。
这半推半就里,自然还是接受的成分更高,谁让这车名义上是粮食,实际上有大半是肉脯。
那小渠帅彼时正想着要如何将典韦这情况禀报张宝之后,顺势收归到自己的手下,压根没对此有太多在意,还省了乔琰此前就准备好的说辞。
而现在这剩下的粮食里除了糗饼白饼之外,还留了三两包的苞肉。
这东西被徐福借着此地的工具烹煮了妥当后切作薄片,寻了东西包裹后,在夜幕降临之时送到了城头上。
找的理由也还挺有那么点说服力的。
他们这一行人能被放进来,此后便是黄巾中的一份子,跟城中的其他人熟不熟的不要紧,跟这头最开始见到的几人总是要先打好个关系的。
尤其是那位小渠帅,正是这下曲阳城中的二把手,若是能得他在张宝面前说两句好话,徐福想要给妹妹求个符水之事大约就不是个难事了。
为表诚意,他们几人都没带着自己的长刀长剑。
得了徐福等人这夸奖的小渠帅,将自己今日因为心态有些傲然而挨了张宝的那一脚,都给忘了个干净。
他跟这几人一道在城头上坐下,吹着还有些凉意的夜风,吃着尚带了点余温的肉食,别提有多快活了。
要不是因为他担任着守城的要务,得严格遵守张宝定下的不能饮酒的规矩,他还真想给自己来两壶。
“得亏你们是这会儿来找我的,若是到了下半夜这里还得换个岗,”那小渠帅说道,“正好,这城中的食物,尤其是肉,也不是日日发放的,我剩着点回去下酒。”
徐福和另一个距离小渠帅最近的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庆幸之色。
若是换了个人,他们还真没有这么容易找过来套近乎。
他们目光中稍有的几分不忍也很快被这家伙的后半句给逼了回去,“这下曲阳的县丞真不是个东西,府库里连酒都没存几瓶,真是喝一点少一点,幸好还留了个漂亮老婆……”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又当即住了嘴,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说来你们都过来了,你那妹子待着无事?”
徐福从容回道:“您放心,她只是体弱些罢了,此时早已歇下了。”
乔琰当然没歇着。
徐福等人离开后,她便也离开了那暂时落脚之地,在走出了两条街后她停在了一处巷尾本是用来储水灭火的水缸跟前,干脆利落地跳了进去。
在水缸外壁上生出的一层青苔,足以让人看出这东西已有多时没派上用场了,甚至有那么些个破口。
这正是她给自己选定的躲藏之处。
她不能呆在原本的地方。
城中一旦生乱,难保不会有人想到正是他们做出的好事。而其他的民居,她也没这个翻墙翻过去的本事,还难保折腾出什么别的麻烦来。
还是此地甚好。
缸中只剩下底层还有些许积水,乔琰连黄巾军中都混过,又哪里会在意这点积水没过脚踝。
她小心地将自己藏在了这个并不起眼的水缸之中,将顶上的盖子又给盖了回来。
不过她寻此地躲藏,并不只是图这里有个掩体,而是纵览古代的攻城战,几乎没有巷战的记录。
这一点和现代大有不同。
为何围三阙一之法常被用来诱骗敌方出城,消磨对方背水一战的战意,还不是因为一旦城破,最合适的方法绝不是停留在巷子房屋中寻求躲避,而是尝试突围出城保住性命。
如此一来,此地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几乎正在她做完这举动的时候,在东门的城墙上,徐福忽然自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只用着肉食却无酒相配的小渠帅的确不可能醉倒,但他跟这些个识时务的少年聊了有一阵子,防备早已卸下了大半,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懒散意味。
更别说在他的目之所及中,城外压根没有任何一点有敌来袭的样子。
那城下的壕沟和拒马桩更是给了他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甚至在此时徐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都只觉是自己过于平易近人,而让这个新来的伙计对他信赖有加。
但他偏偏在此时出了刀!
有袍袖的遮挡,这匕首甚至不曾映照出一点冷光来,而径直在映入对方眼帘的下一刻,就已经捅进了他的心口之中。
小渠帅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却只看到对方先前还显得意气激昂的脸在此时显得尤其沉静,就仿佛这抽出匕首杀人之事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显然并非是个寻常的游侠少年会表现出的做派!
他此时还有诸多问题想问,可随着那把匕首的抽离他也只能不甘地倒了下去。
而在他残存的视线里,看到此刻城楼之上动手的绝不只是徐福一人而已。
那个尤其被他看好的虎将一把夺去了一名黄巾士卒的佩刀,甚是豪横地接连砍翻了三人。
更让他死也死得不安稳的无疑是——
在第一声发觉此地有异的惊呼声后,更为清晰的不是城中来援此地的动静,却是那城外的原野之上传来的马蹄踢踏之声和行军之中的脚步声与甲胄震动声响。
可惜他已经无法看到那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了。
徐福一把将他已经咽了气的尸体推到了一边,直奔城楼上的绞盘而去。
乔琰既将这等重任交托给他,给了他这样的信任和指导,他也必须将这事做得漂亮!
他看得清楚,在城外奔袭而来的队伍前方,写有皇甫二字的旗幡正在风中猎猎飞扬!
——那正是他要迎接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