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2 / 2)
车裂之刑。
而他的胞弟张梁,虽有倒戈献城的功劳,但这种“功劳”毕竟是建立在当先率众夺城,又杀死曲周城中官员的基础上的,非但不可能给出封赏,反而还应当对他未曾折减的罪名进行处罚。
好在他该当庆幸的是,自文景之治时期废除了肉刑后,更对诸多酷烈刑罚进行了修正替代,这些刑罚制度也延续到了如今,加上刘宏批准对他免除死刑,以让未平叛之地的黄巾渠帅有直接弃械投降的可能,最终对张梁的处置是——
笞二百(*),迁乌桓校尉营地,戍守边防。
再后便是“被”投降的梁靖。
梁仲宁当日亲眼见到乔琰与张角的辩论,以他本来就不那么有本事思考的脑回路,他还真觉得自己仿佛此前都遭到了张角的欺骗。
但当他再次见到乔琰的时候,他又有种野兽一般的直觉——
若是张角算是个高端骗子的话,乔琰岂不是该当算作一个比他还要有欺诈本事的骗子?
但此时再去计较乔琰与张角的三辩之中,起到的认知传输结果到底是真是假,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梁仲宁与乔琰隔着监牢对视了片刻,便听到了有人宣读的对他的处置。
笞一百,迁五原度辽营地,戍守边防。
与张梁的刑罚相差不多,只稍轻一些而已。
边防守备是个高危职业,但比起直接因为谋逆之罪而丢掉性命,却显然已经可以算是个得以保全的结局了。
只是对这些被迫起义的人来说,免于死刑和原本的“不起义只能死”局面相比,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显然并不能因为得到了吃官粮的机会,就觉得可以得过且过下去。
可凭着梁仲宁的见识和头脑,他是暂时得不出一个结论来的。
自西汉孝景皇帝颁布了箠令后,长五尺,削去了竹节的竹子主持鞭笞之刑,显然是打不死人的,尤其是那条不能更换笞刑执行者的命令,让箠笞过百的刑罚执行到后面往往少了几分气力,以他和张梁这种还能算是身强体壮的状态,这样的刑罚更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他麻木地领完了刑罚后,随同其他也被流放五原的黄巾罪民一道,在傅燮率领的军队押送下往并州而去。
在行到距离曲周城十里的地方,这冀州境内忽然下起了雨。
夏日的阵雨并不少见,今岁也不像是去岁一样是个可怕的大旱环境。
可在细碎的雨丝落在他头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今日好像除却是他们有的往幽州有的往并州发配而去的时间之外,也是大贤良师张角被处决的日子。
然而在这一列沉默的人群中,以往此时该当有人说,这正是黄天垂怜,祈雨得成的幸事,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梁仲宁下意识地朝着曲周望了一眼,也随即因视线中所见之物皱了皱眉头。
倘若不曾看错的话,那一片雨幕的朦胧里有一个少年正牵着一匹马,而在马上坐着个身披斗篷遮雨的熟悉身影。
但等他再看去的时候,又已经不见那抹身影了。
也或许是因为雨势过大,而让他的眼前变成了一片模糊而已。
督促他前行的兵卒又已经迫使他转回了头去。
不过梁仲宁倒也并未看错,此刻真有两人一骑正在目送他们离开后朝着曲周城折返。
乔琰在先前离开曲周的时候,跟皇甫嵩说的理由是,车裂之刑到底过于酷烈,何况张角并非是乔羽夫妇身死的直接罪魁祸首,倒不如去看看这些被流放边关的黄巾。
可此刻替她牵马的徐福本就聪慧,在被乔琰和程立刻意引导后,更是不乏对眼中所见情景的分析,如何看不出,乔琰对皇甫嵩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乔侯是对这些黄巾怀有怜悯之心?”徐福想了想后问道。
耳边雨声淅沥,更有马蹄踩踏过原野的蹄踏之声,但乔琰开口回答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了徐福的耳中,“对弱者怀有怜悯之心的前提是自己是个强者,而我如今还不是。”
“但以福看来,乔侯对他们实有活命之恩。”
徐福从长社之战便在场,多少也听闻过一些最开始对这些黄巾的处置措施,现在能从杀死以儆效尤,变成有杀人之行的鞭笞后流放,被迫裹挟的遣送原籍,已实在是好上了太多。
“活命的活字,难道只是人有一息尚存吗?”乔琰回问道。
徐福一时之间也回答不上来。
他只觉得乔琰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要比她在指挥若定和辩论有方的时候,还有远超过她年龄的成熟。
但现在想不出来对他来说也未必就是个坏消息,他理直气壮地问道:“等我想出答案再告诉乔侯。”
那么在此之前,他就可以先继续跟着了。
当然他还是有过算盘的。
在乔琰之后前去洛阳的路上,他可以先行折返颍川一趟,告知母亲自己想要继续跟随乔琰的盘算。
当日目睹那台上高谈阔论,字字珠玑的辩论,徐福只觉自己此前只想做个仗剑行事的游侠好像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而是有另一条路正在他的面前摆了出来。
他想进一步地学习知识,而不是做一个只会替人拔剑的莽夫!
这个决定他必须告知母亲,而后——
若是母亲想继续留在颍川,他便将此番参与冀州奇袭得到的赏银留下,并找人照顾母亲。想来以颍川临近洛阳的位置,在此番黄巾之乱平定之后,应当于短期内不至再有动乱。
若是母亲也愿意一并前往乐平,那便再好不过的了。
乔琰将徐福的那点小心思看得分明,却也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
如今的徐福虽还远未曾达到后来的徐庶徐元直的水准,也并不曾经历过险死还生、改头换面之事,更没有为躲避战乱南下荆州求学,可他毋庸置疑是个潜力股。
无论是在下曲阳之战中的表现,还是让他前去邀请佛宗主持的行动来看,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县侯食邑一县,万户之众,以县为国,光靠着她一个人是不够的,多一个人的助力怎么都比她自己单打独斗要好得多。
更何况,在庶务时政之中的提升,和荆襄名士的游学见习,在乔琰看来各有优劣,对徐福来说,也未必便是损失了成材中的必经之路。
乔琰笑道:“好啊,那我等你给我这个答案。”
等二人折返回到城下军营之时,这世上已无张角这个人。
或许在此地他唯独剩下的东西,便是那由他整理出的太平经。
但这卷书的本源既为当朝禁书,也必然要被朝廷统一处置,即便乔琰是驳倒张角的大功臣,也并不能得到留存此书的特殊待遇。
乔琰并没有犹豫地将她用作论据的太平经上交了上去,只在看向雨停时分的城头一抹落日余晖微微愣了愣神。
系统本还想问她需不需要提供点心理辅导,毕竟车裂这种刑罚虽然没有亲眼见到画面,可对一个来自现代的人来说,一个前阵子才跟自己同台竞技的人,今日就已经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好像是会觉得难受的。
它在给宿主提建议上从没派上过用场,上次宿主让典韦杀卜己与张伯二人的时候也没派上用场,总该……
“距离解锁立体地图还差了不少谋士点。”乔琰端详着自己的面板,目光久久没有从那条【谋士点达到100后解锁立体地图】上挪开。
之前她就对这东西颇为垂涎,现在就更不必说了。
乐平的地理条件注定了这地方无论是经营治理还是布兵行防,都需要一个更加精准的立体地形展示。
就这一点来说,这谋士系统并非无用之物。
只可惜她如今的谋士点是——90。
【定计覆灭一支势力】的30点成就,以及六次通过定计实现己方收获的60点。
且慢……
“你这系统结算是不是太不智能了?”乔琰翻着系统记录面板问道,“我与张角的这一辩竟然是不算的?”
对于宿主已经这么快从情绪低落中走出来,系统再次生出了自己是个挂件的错觉,现在听到乔琰这么问,它讪讪回道:【这不难理解,张角若是不跟你这样辩,他既然已经被擒获,也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一个结果,甚至可能连带着他的部从一道。】
【是用你这种迂回的方式减少人口损失,还是用皇甫嵩原本的直接将人尽数杀死的方式,其实对于这个阵营来说是没有影响的,自然不能给你算谋士点。】
【既然现在张角已经死了,根据系统保密规则,对应的成就已经可以告诉你了,叫做劝说张角来投,这是一个在任何一个平行世界都没有人达成过的成就,所以宿主你也不必对此感到沮丧。】
“他只会成为一个殉道者,不会让自己被人以其他逻辑说服,这不奇怪。”乔琰回道,“你说的也没错,我保全的黄巾是出于汉的考虑,却不是如今的大汉的考虑,不结算点数是对的。”
“不过这样一来,为了在前往乐平之前将立体地图解锁出来,只怕这洛阳一行,不能只单纯走一个过场了。”
她必须对刘宏给出足够有影响力的建议才行。
至于这个建议是什么……
且先抵达洛阳再看吧!
在启程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除了徐福已经用特殊的方式告知了她这意图跟随的决断之外,还有几个人是她需要问询一番的。
一个是陆苑。
乔琰让她自下曲阳跟到曲周,是让她在冀州平定之后自行决断去留,但这位依然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颇为神秘的女子给出的答案是,她依然决定跟着乔琰。
即便乔琰明确表示了她身边无利可图,并州地界在随后数年也未必安全,也并没能改变陆苑的这个决定。
乔琰没有拒绝她的必要。
以她曾为下曲阳县丞夫人的身份,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可能和乔琰存在什么利益纠纷,那么留着她就要比强行将她赶走有用得多。
陆苑先前协助程立完成的营防布置,成功将张梁派往营中的探子给截留在了当场,无论是战略眼光还是本身的知识储备,都让乔琰很觉眼前一亮。
有自愿的打工人,可能还是只包食宿不用管工资的那位,为什么非要人家把身份证拿出来?
——现在乔琰看陆苑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
而后就是典韦。
算起来她与典韦此前达成的协议是为期三个月的保护。如今距离三个月结束也只剩下了一个月而已,至多也不过是截止到洛阳之行为止。
事实上若以功利一些的眼光来看,以典韦之勇武,比起在她那乐平县的封地上领个什么差事,是远不及去正规军队或者是官员麾下当差的。
曹操就曾经跟她打听过典韦的情况。
谁让他即将走马上任的青州济南国,其实还有些作祟的流寇,曹操的武力值么也就那么回事,还真需要一个保镖。
但乔琰既然已经争下了这个列侯之位,即便典韦不愿意跟从她,她所能接受的底线也不过是让对方回到兖州陈留,而不是去资敌。
不过她的这种担忧可能并不会成真了。
在乔琰问及典韦之后盘算的时候,他想都不想地回道:“我不是早就跟着你干了吗?”
“……?”
在乔琰的沉默中,典韦掂量了一番因他协助攻破下曲阳有功,以及长社之战做出了重要贡献的缘故领到的赏金,“这个不是雇佣金?”
“……你要说是也不是不行。”乔琰都被典韦的逻辑给整得有点无语。
而她随即又听到典韦问道:“你先前说的那个,我若是以后有儿子了能拜你为师这事作不作数的?你那日辩倒大贤良师的样子还真挺厉害,我就没这个口才。”
乔琰:……其实你这就挺会说话的。
当然话不能这么回,她回道:“我非君子,却也一诺千金。”
有了这样一个能打的下属,她的许多想法就更有了执行的可能了。
那么现在她唯独还剩下需要说服的人只剩下了一个。
程立。
这也是她最没有说服把握的人。
程立是一个足够心智成熟的人,更已经有了在乡党之中的人际关系,此前的一路配合和跟随都还能有合适的解释,可若是在此时招揽,乔琰怎么想都觉得还有些师出无名。
一个县侯,何必要招募一个像是程立这样本事的谋士呢?
若是系统问起的话,她可以说她想纠正程立的一些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献策之法,也可以在董卓之乱前,和程立彼此交流成长,可这种回答是不能作为她拉拢程立的法子的。
不过在她出现在程立面前的时候,还不等她开口,程立已经先问道:“此前乔侯请我一道往冀州一行,听听黄巾之言,怎么现在是还想要邀请我往洛阳一行,听天子之言,往乐平一行,听边关之声?”
乔琰辨认了一番程立的语气后,露出了个笑容,而后行礼说道:“琰正有此意,仲德先生懂我。”
程立沉默了片刻。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的才学并不会因为从东阿县转到那乐平县,就能得到更好的发挥,离开兖州也并不像是个好决定。
可在乔琰朝着他拱手躬身发起邀请的时候,昨日落雨今日开晴天气下,自窗棂投入的日光几乎将这孩子裹挟在光晕之中。
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泰山捧日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