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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乔琰借粮?这想法也亏得袁绍想得出来。
卢植光是想到乔琰此时能陈兵二三万人于黄河南岸, 胁迫董卓,而自己却只能调度这二三千人,还有大半是刘备的部从, 只能与这些各地发兵之人一道共聚于此地, 共商击破旋门关之事, 都已觉羞赧万分。
袁绍倒是毫不客气,竟要与乔烨舒借粮!
可若要算起来,此地军中缺粮也的确是个事实。
刘岱、孔伷、张邈几人都是在董卓的任命下担任的太守刺史, 确实时间不久,完全是凭借着名士的声望和讨伐董卓的大义之名起兵的, 乔瑁、孙坚、鲍信等人倒是时间稍久些, 但中原各地近年间的收成不过尔尔, 虽是比早先的旱灾情况要好上几分,可府库之中并无余粮也是常态了。
此地唯独算得上军粮充裕的也就是鲍信和乔瑁二人, 这两人一为济北相,一为东郡太守, 合计粮车共有五千多辆。
当然这个数目, 实际上还是经过夸大的。
为了安定此地兵卒进军之心, 在粮车的下方以草石来进行了一番填塞, 上方才是真正的军粮。
这些军粮要用来供给全军进发的粮食,的确有些不足。
可这绝不是袁绍在此时对着乔琰趁火打劫的理由!
眼见卢植的面色不虞,似要开口辩驳, 袁绍已又说了下去,“卢公, 非我刻意为难后辈,只是方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先有孙文台与张子议之间起了摩擦, 以张子议丧命告终,这几日里,刘兖州与乔东郡之间的摩擦也多是因为士卒用粮,若是在此时贸然令他们合兵在一处进攻成皋这等险关,倘若事有不成,只怕随时会因为进一步的争端就而内乱,届时我等除贼不成,却反而要被人给当做猎物了。”
“我也知道让乔并州多拿出些粮食来着实为难她,可她先前出塞两次击败鲜卑,多有劫掠而回,麾下兵卒有肉可吃,又于那白道川上起了军屯,纵然边地地贫收成不佳,也实打实是她自己的军粮……”
“我等若能击败董贼,往各地去重新任职,督管民生恢复田产,也必定会加倍偿还于她。此也是不得已之法了。”
袁绍将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让乔琰知道他以军粮作为幌子,说不定也得夸他一句会找理由。
谁让那现如今因为军粮起了争执的兖州刺史刘岱和东郡太守乔瑁之间,还真在联军解散之后酿成了血案,以乔瑁身死告终。
不过袁绍到底是真的因为缺粮才迟迟不进兵,还是因为其他理由,那便不知道了。
他仰仗着汝南袁氏的声望,才与袁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发起讨伐董卓之名的时候,说是一呼百应也不为过。
可若是顺利攻入洛阳城之后呢?
当今天子刘协曾经因为袁氏火烧南宫的行动而外逃,就连董卓入京之事,也或多或少是因为袁绍才引起的。
哪怕其中的种种变化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但天子摆脱了董卓的牵制后,若想要对袁家做出清算,完全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就算因为董贼的所为加上袁氏多年来的积淀,令天子选择继续对袁氏委以重任——
可袁绍虽被过继给了伯父,算是半个嫡子,真正的袁氏嫡长子袁基还活着,他便必须屈居于下,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届时他就很难再享有这等待遇了。
纵然他还没疯狂到希望袁基被董卓以杀害扰龙宗、周晖、伍琼、周毖等人的方式也给了结了,却也希望自己能在此时这种状态下,再多掌握几分筹码,而后再达成这个除贼的目标。
他原本就生得可算相貌堂堂,此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还把卢植给梗住了。
但卢植不是说不出什么驳斥袁绍的话,完全是因为,当对方已经自己完成了逻辑自洽的时候,他是没法跟对方说通了。
“这也太厚颜无耻了……”从议事主帐的角落里忽然发出了个声音。
袁绍循声看去,便看到了一张同样很坦然的壮士的脸,眼见袁绍看过来,张飞一点没被对方这身份所震慑住,反而抬高了音量回道:“我又没说错,你这说是有借有还的,可这天灾**的时候,人家并州有多余的粮干嘛不自己多存着,非要换一个未必兑现的承诺?又不是肚皮吃饱了闲得慌。”
“翼德。”刘备出言提醒了句,让张飞闭上了嘴。
袁绍拧了拧眉头,“这也是玄德的意思?”
刘备此人,若按身份来算,袁绍是有些看不起他的,但他能与冀州贩马商人交好,此番带来的人里竟有小半都是骑兵,只比那济北相鲍信的七百余骑兵稍少一些而已,已足够让他作为一支能与众人平等交流的队伍领袖。
更何况卢植如今乃是这联军的盟主,刘备作为他的弟子,也自然可以算是个副手。
在这样的情形下,袁绍也不得不顾及到刘备的想法。
“本初若是要听实话,那我也只能说是。我刘备虽然不像那乔侯占据有一州之地,却也不愿在此时因为这等理由去向对方索要军粮。敢问本初,如若乔侯借了军粮,我等进军成功后可会将战功分给她一部分?”
袁绍沉默着没有回答。
若是真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或许是——不会。
军粮是军粮,战功是战功,袁绍将这二者区分得很明白。
刘备又问道:“如若乔侯不肯借用军粮,那么本初选择暂不出兵,其中贻误战机的罪过,又是否要让她来承担呢?”
这好像也不是个太难回答的问题。袁绍自己就会带头给不出兵找到了最佳的背锅人选。
刘备话说到此,朝着袁绍拱了拱手:“我无法改变本初的想法,若是本初还是想要向乔侯借粮,请不必管我麾下士卒,军粮的问题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的。”
“也不必管我。”曹操在旁沉声说道。
他嫌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丢人!
若不是张飞这家伙心直口快抢先发表了想法,曹操早想开口了。
哪有让乔琰一边抢先发起讨董之举,给他们提供了战机,还得给他们提供军粮的道理!
他朝着帐中数人看去,将他们先前在听到袁绍提出这建议时候脸上流露出的意动给看得明明白白。
那东郡太守乔瑁算起来还是乔琰的同宗,居然也没在此时做出什么争辩的反应,更让曹操觉得有些可悲。
曹操隐约记得乔琰曾经在与他往来的书信中提起过,乔瑁的次女被她接来了乐平就读,以维系与兖州乔氏之间的联系。
但这份脆弱的联系显然比不上摆在面前的利益。
这样的一群人啊……
哪怕此地有卢植,有刘备,还有他在,按照联军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和那声讨董贼正义性的包袱,绝无可能打消他们觉得借粮可为的想法。
曹操心中怅然万分。
若是试图让大汉中兴的居然是这样的一群人,这大汉真的还有兴复的可能吗?
即便他们将董卓给枭首论罪,明日谁知道又会不会出现个与董卓一般为祸的存在!
这种贪婪随时可能演化成为恶鬼!
曹操想到先前在延熹里与乔琰的把酒交谈,想到她这接连两次,不,应当说是三次的出塞进攻胡人,以守并州境内太平,更觉得烨舒种种行事不值。
这世道下,如卢植一般可为公义而退让的,只会被人当做可欺的老好人,如乔琰这般镇守边陲、内治民生的,只会被人当做可以供给军粮的钱袋子。
可笑得很!
他甚至没等袁绍再说出什么话,便已对着卢植和刘备拱了拱手,直接掀帘而出了。
若是他再留得久一些的,他怕听到袁绍说出什么时局所迫的言论,让他还以一句“竖子不堪与谋”来。
也正如曹操所猜测的那样,虽有那么三两路人选择退出这个向并州牧征求军粮的行为,在确实有些可行性的情况下,给乔琰所回信的约定进攻时间的信笺中还是提到了此事。
乔琰收到这来信,看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对袁本初的脸皮估计程度还是有些浅薄了!
“我原本以为他最多就是消极怠工,或者是与卢公争夺这盟主的位置,却不曾想到……”乔琰捏着这封信,转向贾诩和郭嘉等人的时候,脸色说不出的无语,“他还敲竹杠到我的头上来了?”
贾诩自忖自己在凉州在洛阳见过的世面都不少,也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索要军粮的。
但想想对方出自四世三公的袁氏,又觉得也不是说不通。
他问道:“那么乔侯是如此想的?”
“以眼下的情况看来,粮自然还是得给的。”乔琰沉着脸回道。
刘备会想到的问题她也自然想得到。她虽然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是在她成功攻入洛阳的时候,袁绍等人还被拦截在旋门关之外,却绝不想让自己在别人这里留下任何的话柄,所以这个借粮,在如今并州确实借得起的情况下,可以借。
但是——
“但这出借的办法和还粮的办法都得由我们来定。”
袁绍是不是忘记了,先前她上京城来请求天子擢拔度辽将军之时,别看她好心地与袁绍透露了天子的计划,可最终获益最大的绝不是韩馥这个度辽将军,而是乔琰这个并州牧。
正因为这层制约的关系,那韩馥想要在袁绍等人发起讨董起义的时候做出声援,都被乔琰将他以“州牧外出,欲行不轨”的理由给扣押了下来,甚至干脆地将麴义给调到了这黄河边的营地来。
此等做派,韩馥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她一向以来都是此等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性情,怎么可能让袁绍占到便宜!
“奉孝,我想让你往酸枣会盟的大营走一趟。”乔琰开口说道。
郭嘉回道:“袁绍此人好大喜功,哪怕是君侯送去的粮食,他只怕对着军中士卒也要说是自己弄来的,君侯若不对此做出限制,难保让功劳都落到了袁绍的头上。”
“此为其一。”对袁绍这种算计到她头上的行为,乔琰以指尖轻叩桌案的速度都比之平日里显得急促了几分。
可郭嘉很快见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缕莫测的微笑,像是已经有了对袁绍限制的办法。
她朝着郭嘉招了招手,“你照我说的去做。”
两日后的酸枣大营内,自乔琰处派遣来的使者站定在了袁绍的面前。
郭嘉来到乐平的时候乃是中平四年,现如今已是两年过去,这距离正式及冠还有一年的青年因在并州牧麾下担任职务,加之在外走动,倒也不必这般非要遵循规矩。
被并州水土与乐平饮食养出的俊秀青年朝着袁绍行了一礼。
袁绍人是不要脸了一点,时常表现出的礼贤下士做派却没见少,眼见乔琰派出的使者乃是一看来气质相貌均可称卓越的文士,俨然对这会谈格外重视,面子上的客套还是给足了的。
因卢植与刘备不愿向乔琰借粮,此时已自行筹备去了,袁绍便单独接待了郭嘉,商谈这借粮的相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