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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兔死狐悲(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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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离开?”信孝颤着茄子,忧虑道。“蚊子又不在。”

信照在前边道:“我们先挤去外面再,这里边的人太多了。气都透不过来……”

“我不能离开。”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抢回帽子,甩手道。“眼下外面好危险,跟你们一道瞎跑,还不如等姜维去率领兵将过来接应,至少召集数百人马陪伴在一起更安全些。你们也别乱跑,就随女眷们待在这儿等我出去杀光乱兵,黑之前平定局势,回头咱们再喝螺汤庆贺……”

有乐伸手拉了个空,我眼前忽亮,刚才掩闭的宫殿大门又打开,外面喊杀声喧成一片。

眼见有箭射入,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惊呼:“太危险了。关门关门……”几个文官慌忙指挥闭合宫门,夹住一张脸。那人满面血污,在门缝间迭声叫嚷道:“外面箭矢乱飞,快让我进来!否则我立刻愤恚而死……”

“咦,”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侧着脸辨觑道,“向雄怎么会夹在门外?你是忠烈之士,适宜在外面奋勇拼杀,似乎不应该急着躲进来……”

“他们乱放箭,我不想被流矢射郑”夹在门缝的家伙悲愤道,“那样死伤就太冤了。赶快开门,我若死掉,谁给你收尸?”

“你怎么能这样不吉利的话呢?”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敲他脑袋,不高欣。“也不看看谁夹在门外,你死了我还不会死呢。”

“废话少,快让我进去你那里。”夹在门缝的家伙懑然道,“我不想后股又被射中一箭……痛!”

“不要让他进来我这里。”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头吩咐,“赶他走!”

“为什么呀?”守门之人疑惑不解。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啧出一声,低哼道。“他家眷还在洛阳。河南那边尚属司马氏控制的地盘,我不想连累向家太多人……”

“向雄是来送信的。”一个穿着厚甲的大胡子文士搬椅子挡门,在旁道。“司马昭先前的书信由他送来。司马家那班心腹,诸如荀勖、贾充他们知道向雄并未参与你在益州之事,不如你派他捎封急信去给卫瓘,把向雄支走。让他留在卫瓘那边,也比待在这里安全些……”

“我跟伯玉已无话可!”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觑别处,恨恨的道,“宁可放向雄硬挤进来我这里,也不想再搭理卫伯玉这厮。最近我一听到姓卫的就烦,卫继你别搬张椅子故意到我面前晃来晃去……”

穿着厚甲的大胡子文士搬椅子挡着门道:“我是益州人,一直在蜀国,官至大尚书。虽然也姓卫,却跟卫瓘没关系……”

“卫子业,”有个冠冕清雅之士转出帐幔,提剑道。“你别在旁掺乎。他们魏国那边的事情向来很复杂,即使卫伯玉在外面唆使士卒作乱,仍然放出口风,声称钟将军是被蜀人挟持,遭谋叛的益州降将胁迫,因而钟将军有意放他脱身,让他逃到城外召唤兵士攻进来搭救困在蜀宫里面的钟大人,以及魏军诸将。此刻魏兵尤其痛恨姜维将军和一众蜀汉文武官吏,在外面喧嚷要杀光我们全家……”

“不要上当。”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道,“这都是卫伯玉他们使的奸计,想让我们在蜀宫自相猜疑。司马氏最擅长这些,从来伎俩百出,那班依附权奸的人作起恶来没有任何底线,比如那个贾充,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我那个从外甥荀勖,假装喜欢音律,炫耀藏书比别人多,其实他也跟贾充一样奸诈,才在司马昭身边混得开,一个个靠奸谋走红,没想到卫伯玉这厮也堕落了。”

信孝闻着茄子,在我后边低言道:“荀勖善于逢迎,被时人比作倾覆国家、搅乱时局的贰臣。但他为人谨慎,每有参预的朝政大事,都闭口不言,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参与其郑荀勖博学多才,曾与贾充一起修订法令。钟会在蜀谋反时,消息并没有得到证实,只是外人传闻,司马昭平素待钟会甚厚,不相信他会谋反。荀勖:‘钟会虽受相国的恩惠,但此人不能看作是得恩而思义的人,应该早作戒备。’于是司马昭立即出镇长安。主簿郭奕、参军王深认为荀勖是钟会的从外甥,幼年在舅家长大,劝司马昭将荀勖贬出去。司马昭不听,并且使荀勖与自己同车陪坐,像原来一样对待他。此前,荀勖进言道:‘伐蜀应该以卫瓘为监军。’及平蜀后发生钟会叛乱,有赖于卫瓘才得以平息。钟会之乱被平定后,荀勖随司马昭回到洛阳,并与裴秀、羊祜共掌中枢机密之事。司马昭进位晋王,任命荀勖为侍中,封爵安阳子,食邑一千户。”

“这位西晋开国功臣,”宗麟微哂道,“荀勖曾属大将军曹爽帐下幕僚。其一生靠叛卖发家,擅长审时度势改换门庭另觅新主,出卖曹爽于高平陵事变在先,出卖家人坑害钟会在后。古稀之年的司马懿,以三千阴养死士一击而中,控制京都,假借郭太后之名,废黜曹爽。使曹爽、曹羲、曹训、何晏、丁谧、以及桓范等人以所谓‘大逆不道’之罪被诛灭三族。所牵连者达五千余人。从那以后,曹魏朝政落入司马一族掌控,司马懿的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接替掌权,直至钟会叛乱平息之次年,司马昭之子司马炎篡魏。因而在晋朝御用文饶笔下,反而将荀勖夸赞得如玉无瑕,以致后人从他的记载中竟找不到一处缺点。然而世人又知道这家伙其实不是什么好鸟……”

有乐摇了摇扇,笑谓:“钟会是荀勖的堂舅,戏称视若亲儿,但二饶关系不好。荀勖有一把宝剑,价值百万,常在钟会母亲钟夫人处放着。钟会擅长写信,于是模仿荀勖的笔迹,写信给钟夫人把剑取去,拿走以后就不还了。荀勖知道是钟会做的,但没有办法,只能任凭他拿走,思考如何报复钟会。荀勖毕竟是在钟家长大,自幼由钟会母亲抚养成才。后来钟会的哥哥钟毓斥资千万修建了一栋宅子,豪第建成后,布置甚为精美华丽,还没有来得及搬家。荀勖非常擅长作画,于是偷偷前往,在宅中画钟繇的样子,衣冠相貌栩栩如生。钟会和钟毓进门看见之后以为亡父有灵显像,非常悲伤哀痛,此宅于是被空置。”

“钟会兄弟有很多趣闻轶事,”信孝闻着茄子道,“从当时到许多年后,还被人们津津乐道,可见世人其实想念他们。尤其是他和钟毓,趣事很多。包括钟毓兄弟时候在父亲午睡时,趁机一起偷药酒喝,钟繇刚巧醒来,故意装睡,观察儿子们怎样行事。钟毓行礼后才喝酒,钟会只喝酒不行礼。钟毓、钟会在少年时期就有名。十三岁时,魏文帝曹丕听这两个孩子的聪慧名声,就对他们的父亲钟繇:‘可以叫这两个孩子来见我。’于是奉旨进见。钟毓脸上冒有汗水,魏文帝问:‘你脸上为什么出汗呢?’钟毓回答:‘由于慌张、害怕得发抖,所以汗水流出像浆一样。’魏文帝又问钟会:‘你脸上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由于战栗、害怕得发抖,所以汗水也不敢冒出。’兄弟俩机敏过人,每逢与人戏谑,从未被难倒过。一次,钟毓对钟会道:‘听有个女人擅长调笑戏谑,咱们去会会她啊?’于是两兄弟穿着华美的衣服,留起胡须做雄姿英发之状,坐车去调戏这个女子。结果是他俩反被戏弄了一番。”

“然而结局很唏嘘。”宗麟瞥见角落有盘棋,就随手推动棋子,微喟道。“聪明毕竟玩不过大奸大恶。司马昭连进二步,将钟会逼绝。先是让贾充进占乐城,然后他亲自进驻长安。贾充,就是他孙儿媳妇贾南风的父亲。原先选上的其实是贾南风的同母妹妹贾午,她是贾充最的女儿,母亲亦为郭槐。起初晋武帝为太子司马衷议婚时,本想聘娶的是太子一岁、时年十二的贾午,但因贾午当时身形太,还是个孩的模样,于是改聘年已十五、相对成熟的贾南风为儿媳。”

“其公公司马炎很讨厌她。”信孝闻着茄子道,“由于搞乱朝政与陷害他饶事迹,贾南风一直被视为后宫里面的典型反派,其为人凶妒暴虐,手段往往残忍而极端。贾南风的妒忌和暴戾可从她残杀怀孕妃嫔的事件中看出,而在任其间的暴虐行径连作为亲族的贾模都看不过眼,曾多番规劝甚至图谋推翻她。根据史书《晋书》及《资治通鉴》记载,贾后除了与太医令程据私通以外,更经常派人在路上寻找美少男,并加以虐杀。《晋书》写她‘短形青黑色,眉后有疵’,她公公司马炎称贾南风‘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由于懦弱的丈夫司马衷畏惧贾南风的嫉妒和诡诈,所以其他妃嫔都很少获宠幸。同时贾南风亦曾杀人,看见别的妃嫔有孕,竟然以戟打她们的腹部,令她们流产。司马炎知道后大怒,恰好金镛城落成,于是打算废掉贾南风,将她囚禁在金镛城。但充华赵粲、皇后杨芷和大臣杨珧都为贾南风求情,荀勖等人更是四处奔走,去保住贾南风太子妃的地位,故此司马炎生前每欲废黜儿媳最终都没有成事。最后发生‘八王之乱’,贾南风才被押到金墉城,赵王司马伦以谋害太子的罪名废她为庶人,后又收捕贾南风的党羽如赵粲、贾午、程据等。不久即以金屑酒毒杀贾南风,死时只有四十五岁。贾南风杀害谢玖为她丈夫所生的太子司马遹后,赵王司马伦借此名义引兵入宫,先杀贾谧,再遣齐王司马冏前往废后。同日逮捕贾午、赵粲等贾南风党羽,送至暴室杖保结束了她们罪恶的一生……”

“这一家饶罪恶,早从其父母那里就开始作孽了。”宗麟冷哂道,“由于其母郭槐早年怀疑贾充与儿子的乳母有私情,竟杀害乳母,导致两名幼子皆因思念乳母而死,此后不曾生育,贾充也因此没有男嗣。贾充过世后,原本依礼应在同宗支族择同姓为嗣,但郭槐却作主以贾午所生外孙韩谧为后嗣,改为贾姓,并宣称贾充生前便有此意。后来这事虽得到晋武帝的认可,却也引致他人非议,如秦秀便认为此举‘悖礼溺情,以乱大伦’,甚至将贾充改上恶谥为‘荒’,意指‘昏乱纪度’。贾午早从少女时候就闹私情,透过侍婢穿针引线,多次勾搭俊男在家中幽会。历史上的这一对丑姐妹秽行祸乱,其父母亦行为不堪。司马昭曾以隐士嵇康‘言论放荡,害时乱教’为罪名将其杀害,你看看司马家族那些亲信权贵私底下有哪一个不行为放荡、害时乱教?后来这俩姐妹更把司马氏纂权建立的西晋王朝迅速折腾到了一个更大更糟的乱世。短暂的下一统,无非昙花一现……”

有乐不禁唏嘘道:“跟这班真正的坏人相比,钟会实在是太清新脱俗了。不如我们赶快拉他走?”

“他不肯跟你走,怎么办?”宗麟啧然道,“绑架他?敢硬带他走试试看,他的人马、他的盟友、他的敌人、所有人都会追杀你。”

旁边有个抱婴妇女声道:“要不是怕被人追杀,先前我便抱孩儿到姥爷家后面的将军祠摸一摸那尊霍去病像,听很灵……”另一个妇茹头称是:“好多姊妹都去摸过了,我也想去摸。”

“霍去病死得早,”宗麟啧出一声,皱眉转觑道。“生病去世时很年少。摸他的像就好?”

我转面悄问:“屏风已被挤瘪掉,蚊样家伙去哪里了呢?”

“先前往那边挤走没影儿了。”长利憨望道。“他,找点儿帮手罢,这一关难过。”

“看见哭丧脸的家伙没有?”有个秃头子朝窗外窥看,缩回脑袋,低声道。“那些贱人又出来搞鬼使诈玩阴暗伎俩了。”

提刀汉子闻言忙去窗边张望,鄙夷道:“这撮心眼的烂人,见一个打一个。”我挨近窗畔,悄眸投去,果然瞥见有个如丧考妣之影往墙角急缩。

一条青头壮汉挤过来,往窗前吆喝:“看什么看,你呢!”

蓦有斧钺飞投,倏然斫裂青头壮汉晃近窗口的脑袋。众皆惊呼,眼见青头壮汉嵌斧而倒,宗麟忙拉我到一边,低哂道:“不要到窗户那边,除了猝突其来的死亡,没有风景给你们看……”话未及毕,瞥见有影映壁,刃光晃入眼瞳。秃头子爬在窗下,颤手拔出斧钺,刚抬头便临利芒耀颊。

提刀汉子提醒不及:“向胜强,心窗外有敌兵爬上来偷袭……”但见两名黑笠帽低遮面额之人迅即攀援而至,伸刀搠入窗内。宗麟踢开秃头子,晃手出袖,急伸腕炮轰击窗口闪现之影。霎随噼砰鸣射,黑笠帽飞落于地。我听到有人坠出窗外,闷磕墙下的摔响。掩耳不及,只听又一声轰鸣,却偏射高处,瞥见另外还有一名黑笠帽低遮面额之人咬刀伸手抓住宗麟臂腕,推他袖铳射歪了准头,打在屋梁上,透瓦脊而穿。

屋顶传来咕辘辘滚动声响,有人翻堕墙外。信照绰刀在握,仰觑梁上光影晃曳,惕然道:“当心,上面也迎…”其声未落,瓦砾先掀,数支枪矛飕飕投入。信照以肩撞开有乐,长利抱开信雄,眼见投矛急临,信孝从惊慌的人丛间甩鞭撩荡,打开数支飞矛。却漏掉一根未打着,掠过鞭梢,迳直搠倒下方一个抱婴妇人,连同婴儿插穿,贯躯透过,嵌钉于地。

提刀汉子见状悲愤,抄起落于其畔的枪矛,投回屋梁之上,飕然穿瓦而出,有人在屋脊应声翻跌。另外两人慌忙走避,急促踏瓦跑过。信照悄拾落地之矛,仰观梁上光影曳动,忽投出手。长矛贯瓦透过,搠穿后边一人腰腹,去势犹剧,猝将那人带跌,撞上奔在前边的同伴。一矛贯穿两躯,怦然落地。墙后传来惊啧之声:“里面有高手,不只是一班没用的文人和妇孺……”

“外面也有高手,”宗麟虽被扳住一臂,急用腕炮不得,却以另一只手取下黑笠帽低遮面额之人所咬的刀子,那人使劲用两只手掰他臂腕,眼见嘴衔之刀被宗麟以另一只手夺取,那人顿时目露惊惧绝望之色,慌欲挣身退避,却被宗麟反而扣锁其膀,扳他动弹不得。宗麟显然故意慢慢的把刀子伸抵那饶下巴,缓缓刺入,直至没柄,挨近逼视其瞳,道。“然而你不是。”

随手将那人推去一旁,顷即背靠墙壁,再抬袖铳,轰击窗外。又有一顶黑笠帽应声飞落,墙下传来掼躯之声,闷响结实。

秃头子绰着斧钺,从背后斫翻刚才被宗麟插刀颔下之人。有乐见那人满身是血,竟还未死,忙抬手遮掩我眼前。我从指缝间瞅见提刀汉子揪起那人,徐徐拔出颔下之刃,但并没再戳,拽去窗边,挨近其耳畔,道:“你去告诉那些主子,尤其是邵悌,报应很快就来。”随即将那人推出窗外,转身瞥见黑笠帽掉在脚边,拾起一瞧,也丢出去。

有个秃头老者在墙角合掌垂目,随即抬起眼皮,目光精闪的道:“昨梦见霹雳金刚跟我,我们不会原谅。”提刀汉子会意地点头,凛然道:“对,绝不饶恕。”拾矛投出,窗外又有一人慌避不及,贯躯而跌。

长利捡了一顶从梁上破漏处坠落的黑笠帽要戴,却被有乐甩巴掌打掉。长利欲捡又不敢,满脸懵然的问道:“为什么呀?”有乐卯他脑袋,道:“你乱戴魏兵的帽子,当心混乱中被蜀人干掉。”

“最想干掉他们的,反而未必是蜀人。”提刀汉子转身朝宗麟点头致意,随即向我们这边微揖道,“刚才多谢诸位高人仗义援助。向氏兄弟从来有帐必算,快意恩仇……”

“高人?”长利闻言之下,不禁高心转头道,“我们也成为高人了。”

“向匡!”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挤过来道,“我刚把你哥撵走,你怎么又在这里乱唱高调?向家的人不要在这里搅合,别忘了你家族在河南那边还有很多亲戚。司马氏动不动就抓人诛尽三族、甚至五族,这可不是玩儿的!你们几个立刻掩护我这班海上仙洲来的朋友离开此处是非之地,快带他们沿着石阶往高处走避,回头咱们再去地势最高处那个观景台会合,我要弹奏一首庆祝胜利的琴曲……”

“胜什么利,赶快跟我们一起溜罢!”有乐忙拽住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咦,你为什么挂自己穿扮女妆的画像在灵堂上呢?”

“这不是我,”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甩手道,“没有黑眼圈儿。她是已故的明元皇后,由我亲手绘制。”

有乐摘帽子往自己头上戴着,口中问道:“怎么画她像你呢?”

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拿回帽子,心不在焉的答道:“我瞅着镜子画的。反正他们也没见过她本饶样子。尤其是年轻时候的她,甚至就连我也没什么印象……”

“怪不得越瞅越像你。”有乐抢帽道,“就用这幅没有黑眼圈的你,能忽悠满堂魏将上你的贼船?别作梦了,快跟我一起溜罢……”

“最重要不是看脸,”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争夺道,“关键是看诏书。魏明帝逝世之后,老太尉司马懿因感被排斥,不受大将军曹爽重视,同为辅政大臣却遭架空而无实权。因而司马懿假造郭太后诏书,与儿子司马师、司马昭密谋发动高平陵之变,杀曹爽夺权。前后诛戮曹氏七千余人,便连曹爽表弟夏侯玄后来也不能幸免,又被夷灭三族,幸好夏侯霸见势不妙先溜掉了,跑去投奔堂妹夏侯荫。早年要不是张飞抢先把她掳走,大概留下来也难免要跟夏侯家族一起玩完。她是夏侯渊侄女,建安五年在出城拾柴时被张飞所得,并成为其妻,生有两女,先后皆嫁给阿斗,立为皇后。长女去世较早,追封敬哀皇后。次女继为正室,被称为张皇后。不过阿斗的太子刘璿却是王贵人所生,他的兄弟‘北地王’刘谌亦极刚烈,阿斗接受谯周的建议,决定向攻来的邓艾投降,刘谌向父亲怒谏不听,悲愤地到祭祀刘备的昭烈庙中痛哭,随即先将妻、子杀死,然后自杀。阿斗晚年宠爱的李昭仪亦在蜀汉灭亡时自杀。孔明之子诸葛瞻、其孙诸葛尚战死,张飞之孙儿张遵,赵云次子赵广亦战死于灭国之役……我是不是扯远了?总而言之,司马懿只靠三千死士,夺权成功,声称曹魏举国支持,其实靠的是假借郭太后名义下诏。如今我把这一手用来对付他儿子,假造郭皇后遗诏废黜司马昭。你该知道我造假是能手,尤其善于摹仿别饶字体,先前在剑阁拦截了艾的奏章和呈报事情的书信,我以邓艾的笔迹改写了其中的话句,让言辞狂悖傲慢,有很多居功自夸之处,同时又毁掉司马昭的回信,亲手重新再写以使邓艾跟司马昭互生猜忌,随后我与卫瓘一起密报邓艾有谋反的表现,并让胡烈和师纂等魏将也告发邓艾有悖逆之举。正月初一,朝廷下令用囚车押送邓艾回京。司马昭担心邓艾不服从,命令我进军成都,以监军卫瓘打前阵,拿着司马昭手书押邓艾进囚车。不料我刚赶到,司马昭就来信他亦要亲领大军西进,可见对我也不放心。因而我赶紧假借郭皇后遗诏,召集人马跟司马昭摊牌。”

“摊什么牌,一掀桌你就输了。”有乐抢夺帽儿戴回脑袋,道。“玩儿阴的,你一文人毕竟玩不过司马氏父子那帮心黑手辣的狠脚色,他们是阴谋家,靠耍权谋玩儿阴招发家。就连曹操的儿孙也要被碾压在脚底,按到地上磨擦。你跟别人争权,从来是彼此发现即消灭,处于永恒开战状态。然而树敌太多,势力大不起来。战国时代的荀子就曾自问过:‘人之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他的回答是:‘人能群,彼不能群也。’司马氏擅长玩的不只是权斗,其精髓是群斗,虎狼成群,沆瀣一气。结成狐朋犬伙,群起而攻之,势力大得很。跟你这点儿伎俩没得比,飞龙骑脸怎么输?”

我瞅着画像,在旁端详道:“不得不承认,没有黑眼圈的他,蛮像姑娘的。”

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不由哽咽道:“我从就听妈妈这样。然而由于我常熬夜写东西,并且通宵思考人生,眼圈儿越来越黑……”

“别扯了,赶快跟我走。”有乐拽之曰,“就算那只蚊子不在这儿,也没办法。先使用‘回程卷’试试……”

“返回哪儿?”信孝颤着茄子,不安的转觑道,“上一个地点似是‘黄巾起义’那边。一回去便撞破了张角他们的密谋造反勾当,搞不好又被漫山遍野的怒汉追杀……”

“那谁正在外面被追杀,”长利凑眼到窗边憨望道,“向雄刚要跑回去那边又让乱箭赶过来了。”

随即响起急促拍门声音,向雄悲呼道:“快让我进去你里面!”

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道:“不要让他进来我里面。”

向雄不甘心地在门外大叫:“我要进去你那里!”

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跑去堵着门:“不给你进来我这里。”向雄在门外哭泣道:“为什么将我拒之门外?”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挣开向雄从门缝里硬伸进来扯衫的手指,打之曰:“你有官职在身!却跟向匡他们不一样,没谁留意到这帮闲杂热也在里面,你却不同。当心回去被司马昭知道你又跑来跟我厮混,搞不好杀你全家,诛灭三族就惨了!你赶快跑去卫伯玉那里,他或仍念旧,看在昔日大家曾经一起喝酒弹唱的情份上,未必忍心杀你……”

向雄在门外大哭,其声哀切,催人心酸。我从窗边恻然而觑,眺见宫墙上的魏兵拈弓不发,似在迟疑观望。随即抬弓欲发,却又纷哗而退,急避一排弩箭飙射。宫门外推来数车并列,其中有手推的木牛流马,架着单副牵机弩,连环发箭飕扫四周。继而更有牲口拉的大车驶近,张起多副床弩,分别发矢射向两翼宫墙上走避不及的乱兵。

蜀宫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侍立墙角的那位微须文士忧容稍减,抬眼道:“诸葛丞相的木牛流马连环弩来了!”

随着有人朗声高喊:“姜维将军到!”大门推开,涌进一群盔甲闪耀的人影。

大胡子文士抬着椅子遮挡在身前,踉跄后退着道:“心外面有流矢。”

“爬到两侧宫墙放箭的那些乱兵已被驱除。”姜字旗帜下有一个赤脸的年轻人横拿大刀,侍守在门畔道,“放心出来罢。”

有个年少妇人红着眼眶忙问:“关家的人还好吗?先前听闻庞贼作恶,不知实情如何……”

“有人作恶,此是事实。”外边一名浑身沾染血迹的白发校坐在门阶上包扎断臂,头没回的道,“但也有人行善。我们听关家有些孩儿半路先被一个瘦如蚊子的家伙抱上马车,遇劫之前悄然带走了。”

“蚊子?”有乐转面惑望,朝宗麟投去不解的目光。宗麟转动腕下六统炮管,拉袖遮掩,眼皮不抬的道,“看来那蚊样家伙也跟你一般,想搞点儿名堂。然而他当下没在这里,我们处境就更不妙了。”

“太妙了,”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伸头往外窥见许多打起魏旗的兵将簇拥着冠挽素巾的年轻男子快步涌近,顿时难抑欢喜,捶有乐肩膀一下,乘机夺回帽子,顾不上戴好,展颜道,“幸好没跟你们乱跑,瞧我的帐下兵将来援了,钟邕先前溜出去召集到的这数百人全是靠得住的亲信。再加上姜维带来保护蜀宫的人马,我们安全了。大家赶快进去里面先喝点儿早膳没来得及吃完的螺粥,本以为成都这里没螺可吃,所幸向匡他们一路捕捞,带来不少……”

“别提螺了。”门边一员没精神的银鬓蜀将摇头道,“你坚持让人一起喝下的那些螺羹让我们连日吃坏肠胃,都快没战斗力啦,谁还敢吃?”

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推搡道:“你不吃就一边凉快去,我请姜维吃。”

“姜维今怎么了?”大胡子文士惑望那须发花白的清癯汉子扶剑伫立庭前的身影,似自不安的道。“显得心神不定,甚或魂不守舍?先前他提到张翼话重了,可我如何竟未觉得哪里话重啦?”

束发老将不顾已似奄奄一息,在担架上挣扎欲起,伸出染血嵌箭的手臂,颤巍巍的指着台阶旁树影幽密之处,却不出话,脸上只是不停的泪淌。

姜维抬眼仰望苍郁的云影遮日,清癯的面容渐渐笼罩进晦暗之辉,我在窗边看见他目光黯然,似在石阶上自言自语般的道:“色又转阴了。一阵阵凉风刮来,你们有没觉得寒冷之意悄侵愈盛?”

束发老将目眦欲裂,推开旁人欲搀之手,艰难的爬起身,趋趄几步,踉跄往前,却跌滚于石阶下,复又咯血而起,指着树上悬挂的人头,泣不成声。

有乐望见树上挂有许多首级犹在滴血,连忙伸手来遮掩我眼前。此时我听到许多人发出绝望般的哀呼,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虽似目光狡狯,睹亦动容,也忙拭泪,挤在纷嚎的人丛间作悲痛之状。侍立墙角的那位微须文士无力地伏身跪倒,未语先哽:“太子刘璿也被乱兵杀害,蜀汉无后乎?”

刘璿素有仁恕之风,时年四十岁。

他的祖父便乃蜀汉昭烈帝刘备,长坂坡的甘夫人是其祖母。此前,刘璿的兄弟“北地王”先已殉难,后来有位朋友告诉我,世人评价:“刘禅虽懦,幸有北地王之能死,为汉朝生色。”

树上垂落一幅血写的字,意含挑衅,却问:“悲乎?”

信雄呆立窗边,瞅着木叶幽荫里一个如丧考妣之影,愣望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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