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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突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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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宋嘉书每回穿过后殿大幅的明黄色帘帐, 都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总觉得后面会跳出来一个妖魔鬼怪似的。

时近冬日,养心殿地龙早烧了起来, 炭盆也拢了起来, 哪怕放着盛了水的瓮,空气里还是带着一种火气独有的干燥。

“开开窗子吧。”

皇上心情本就不好的话, 这样燥热估计就更烦了。

苏培盛捧上菜品的流水牌来:“娘娘您挑挑, 晚点要些什么?”然后积极表示,今日御膳房进了上好的鲜鱼。

宋嘉书边看流水牌边奇怪道:“苏谙达不用去前头伺候吗?”

时值黄昏,小宫女们都在外头点灯, 苏培盛见屋内只有熹妃跟贴身宫女, 便悄声道:“这会子张有德在前头伺候呢, 今日年大将军、隆科多大人轮番面圣,皇上很是不痛快。方才奴才去您宫里前, 听皇上叫人召怡亲王和尚虞备用处的大人们呢。”

所谓尚虞备用处, 就是大名鼎鼎的粘杆处。

宋嘉书面上不显, 其实微有讶然:苏培盛从前的示好, 不过都是些不要紧的消息, 顶多就说说皇上吃的好不好, 高兴不高兴。

可方才这几句话一说,就是担着风险,卖了个好大的人情,几乎是明着告诉她,皇上因着年大将军和隆科多大人不高兴了。

备受信重的年羹尧能让皇上不高兴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 也唯有皇子代祭一事了。

苏培盛仍旧带着那样眯缝着眼略带憨厚的笑容, 仿佛刚才那些话没说过一样, 捧着菜品一一介绍。

宋嘉书想,宫里的主子们常不把奴才当人,而当成使用的物件。

殊不知,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苏培盛在这个关头给自己卖这样的人情,便也是为了他的来日。若是将来弘历有那一日,他这个皇上的心腹太监虽不能再掌太监大权,但能够安然养老。

不过这种人精,说不得给自己卖好,也会给贵妃卖好。

宋嘉书也只是笑笑,全当没听见方才苏培盛的话,认真选了些新鲜可口的菜肴,还特别加了几道凉拌田七,蜜汁苦瓜,清炒萝卜丝之类平气降火的小菜。

皇上到后殿的时候,确实带着一身的火气。

宋嘉书一见都惊了一下:皇上眉宇间全都是疲倦烦恼,比自己几天前见到的,看上去甚至都老了几岁似的。

见熹妃在一旁请安,皇上也只等她福身完了,才淡淡道:“先坐吧。”

然后转头蹙眉道:“怎么晚点还没上来,朕不是吩咐过了吗,前头还有事儿,随便备点份例菜用了便是!”

说到后面,就已经带了帝王不怒自威的冷漠,从苏培盛到养心殿的宫人们顿时吓得跪了一地。

“皇上先坐下用杯茶吧,臣妾兑好了的,不凉不热。”

皇上接过来,闻着不似往日用的茶,就问了一句:“泡了什么?”

“加了一点金银花和银冬藤,京中秋冬干燥,弘历弘昼常有些上火燥热,太医院说泡点花茶喝可以凉血。”

见皇上没摔杯子,宋嘉书放心了一点,就道:“皇上,今日晚点的菜品是臣妾定的,因想着皇上用的新鲜些,就将份例里的蒸菜炖菜减了些,让他们做些小炒来,因而慢了。”

苏培盛见熹妃娘娘独自背起了锅,心里也很是感激。

见皇上只是“嗯”了一声,没再恼怒,这才带着人起身,往外去亲自安排菜品。

皇上喝着凉火的茶水,心里的火气却一点也降不下去。

全因一事:年羹尧居然联络隆科多,私下一并上书,提出请皇子轮番代皇上祭陵之事。

皇上当时真称得上是惊怒交加。

几日前,皇上刚跟贵妃掏心掏肺地剖白了自己对年羹尧的信重和期许,说自己明白年羹尧只是关心军务,旁的都是粗枝大叶的不计较,礼仪才有错漏。

结果转头年羹尧就给他的龙脸上来了个脆响的。

这不,没几日年羹尧就上书言及代祭礼仪之事了,还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的。

雍正爷再想不到,自己这回恩典,留年羹尧在京中多待几个月,特许他跟家人叙过天伦,明年开春再回西北,他居然就这样报答自己。

他居然敢要插手储位之事!

且说当今皇上可是九龙夺嫡里头杀出来的人物,事关储位两字再没人比他更敏感了。

年羹尧拉着隆科多提出的这个所谓皇子轮番代祭,皇上一看就明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们必还有后招。

于是皇上忍着气,单独召来年羹尧,还带着些希望故意道:“你上书之事朕看了,倒也有些道理。只是你也知道,朕膝下子嗣不丰,若是皇子轮番代祭,此次便只有弘时、弘昼两人年纪还大些,可行代祭之事。”

若是年羹尧无私心,甚至是他有私心,但心有畏惧,不敢直说七阿哥,皇上都能接受。

谁料年羹尧没体会皇上的拳拳期待,直接举贤不避亲的提出了七阿哥可代祭,且还准备了许多理由:“皇上从前与臣说起过,三阿哥有些优柔,五阿哥有些顽皮,总不如四阿哥和七阿哥得您的心。”

“如今四阿哥已经去过了,正该轮着七阿哥了。且七阿哥虽年幼些,但也已经种过痘,身子康健,若有礼部官员引着,定是能顺利完成祭典的,叫臣民看着,也见天家阿哥年幼却成器,正是皇家的福气呢。”

这给皇上堵得:他原来是跟年羹尧抱怨过两个儿子,那是在请安折子里话家常的时候偶然提到的。

皇上当时拿着年羹尧真当个亲戚朋友,说起了养儿的忧虑,谁料到年羹尧居然在此时拿这句话来杠他。

年羹尧说起弘时弘昼,态度比怡亲王这个亲叔叔还自然,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议论的是皇子!

皇上沉默片刻后道:“朕若是直接越过弘时弘昼,也得有个能昭告天下的缘故才是。”

年羹尧在打仗时把握军机上很厉害,但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委实还不如京中七品芝麻官,此时见皇上这样问,只以为皇上采纳了自己的意见——这在年羹尧看来也是正常的,甚至习惯了的事情。

于是他只笑道:“皇上,七阿哥虽年幼,却是贵妃所出,身份最为尊贵,这便是最好的缘故了。”

皇上再次被他噎住,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年羹尧倒没觉得皇上这次的态度有什么区别。自打他回京,皇上每日都要召见他,跟他讨论军务之事。因皇上并未亲自出征过,对军务了解不如对朝政庶务娴熟,所以往往年羹尧提什么意见,皇上绝大部分都会直接允准。

而这次,年羹尧也是这么以为的。

皇上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年羹尧竟然如此大剌剌地要插手皇子之事,甚至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实在令皇上又震惊又失望。

还有,隆科多又是什么时候跟年羹尧搅到一起去的?

俱皇上所知,年羹尧素来跟几位理事大臣都不和,尤其是隆科多。

皇上其实对年羹尧不与他们结交是颇为欣赏的,觉得年羹尧这是孤臣典范。

在一个皇帝看来,年羹尧这种搞不好同僚关系的人,肯定比廉亲王那种处处与人为善,跟许多人关系都铁强多了。

结果这回年羹尧却能低下身段带着笑脸拉着隆科多一并为外甥进言,可见他并非狷介孤耿只会打仗之人。那从前他骄然坐在马上,让诸臣工跪拜,就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而是真的骄纵僭越了!

皇上几乎不愿往下去想,只好暂且抛下这些烦恼的念头。

当人不得不开始怀疑一个从前相信的人,这其实是很痛苦的。

何况皇上还很要面子:他下过那么多君臣相得的折子给年羹尧,朝臣们也都知道他对年羹尧的欣赏和厚待,那么年羹尧的私心不当之举,就全是在打他的脸了。

疑心一旦种下,哪怕暂时没破土而出,地底下也开始蔓延无数的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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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慢慢啜饮完一杯茶才回神,一抬头就见熹妃正亲自守着炉子煮茶,还用铜夹子去拨炭火,便道:“别挨着茶炉太近,若是火星子跳在手上怎么好。”

宋嘉书的手一顿:她原是见皇上心情极为恶劣,才故意来到火炉边上装作在忙碌中的。

然皇上在烦恼里,还记得关切自己一句,小心火跳在手上。

宋嘉书忽然想起,之前齐妃也好,耿氏也好,都曾经带着酸味说过皇上朱批给年大将军的折子,那真是处处周到关心。

耿氏跟自己比较敢说话,直接道:“皇上待年大将军实在太好了些,怨不得皇后娘娘见着贵妃脸就拉到底,他们这一家子实在是坐在皇上的心坎上,把别人都比的跟尘土似的了。”

宋嘉书这会子想起这些话都有点为皇上心酸了。

作为皇帝,他已经放下了身段,去跟自己看重的臣子掏心来往。他所求的是什么呢,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他们的忠和诚,皇上在朱笔长篇大论的时候,心里跟笔下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跟年羹尧做千古君臣的典范,以后史书工笔上,说起他们便是君臣相得,树一世不朽功绩。

可皇上并没有得到他期待着的一切。

哪怕此时皇上还不知道,志得意满的年羹尧也不知道,可宋嘉书知道。

她放下手里的紫铜夹子,对皇上笑了笑:“皇上还关心臣妾,殊不知臣妾方才见您进门,疲惫不似往日,十分憔悴,心里也着实担忧。”

皇上一怔,抬手摸了摸下颌:“这话方才十三弟也说来着,当真有这么明显?”

就见熹妃特别用力的点了两次头,还格外备注道:“特别非常的明显。”

皇上:……

且说自打登基来,雍正爷一直是超负荷的运转。一月半月受得了,如今两年下来,铁打的人也得熬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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